周君泽咬碎钢牙,腮帮子鼓起老高,牙缝里挤出狠话:“慌什么!没凭没据的,谢远能把咱们怎样?当下头等要务,便是全力搜寻那丫头,掘地三尺也在所不惜。另外,把府里那些个知情的下人嘴都给我封严实咯,谁敢吐露半个字,直接拖出去料理了,送他们去阴曹地府报到!”
侯府内灯火彻夜未熄,摇曳的烛光仿若众人惶惶不安的心。
夜的墨色自天际缓缓浸染开来,如一层愈发厚重的帷幔,沉甸甸地将林无念所在的医炉裹于其中。山野的风穿梭过林梢,发出簌簌低吟,似是大地悠长的呼吸,拂过医庐外那几株药草,柔弱的草茎随之摇曳,仿若在与风儿轻声私语。
屋内,烛火于幽暗中竭力撑开一小方昏黄天地,火苗在晚风时不时的撩拨下,跳动闪烁,光影晃晃悠悠地映在泥坯墙上,令满室药香也跟着摇曳生姿。林无念仿若被钉在案前,身姿挺拔却难掩疲态,忙碌的双手未曾停歇片刻。身旁那几摞医书,纸张泛黄,边角微微蜷起,似在无声诉说着被反复翻阅的过往;桌上瓶瓶罐罐杂乱摆放,草药碎屑散落其间,宛如一场激战过后的残局。
她纤细的手指熟练地穿梭于草药之间,或轻捻、或揉捻、或研磨,动作行云流水却又透着凝重专注。额上细密的汗珠,在烛火映照下宛如细碎的珍珠,悄然滚落,洇湿了鬓边几缕霜白的发丝。窗外月色清冷却明亮,透过那扇陈旧的木窗棂,洒下银白冷光,与屋内暖黄烛光交织碰撞,切割出明暗错落的光影区间,林无念的面庞便在这光影更迭间,时而隐匿于晦暗处,时而浮现于光晕中,唯有那双眼,始终熠熠生辉,牢牢锁定手中草药,似这世间其余万物皆可抛却。
“婠婠,”林无念终于抬眸,打破屋内长久的静谧,嗓音因疲惫而微微沙哑,却仍裹挟着如水的温柔,仿若能抚平这夜的所有褶皱,“去安置歇息吧,今日都累坏了。”婠婠早已困得眼皮打架,却仍强撑着精神,脆脆应了一声,走向里屋。
待婠婠身影消失在布帘之后,林无念才又缓缓收回视线,重归草药的世界。她指尖轻柔地抚过一束叶片细长、脉络奇异的草药,那触感仿若触碰着久违的希望,眼中随之泛起一丝期许的涟漪。这药是今日在山阴幽谷偶然寻得,那幽谷仿若大地深藏的隐秘口袋,阴冷潮湿,罕有人至,因而这草药才得以在其间安然生长、遗世独立。
其汁液敷用后能与发丝相融,将白发暂时染就墨色。她目光悠悠落至自己垂落在肩、霜雪般刺眼的白发上,嘴角浮起一抹自嘲笑意:“终是能藏一藏这显眼玩意儿了。”行走江湖,这一头白发总引得旁人侧目、窃窃私语,虽说医者向来自在随性,不羁形骸,可到底不愿次次出行都被当作异类审视探究。
月移星沉,万籁俱寂。林无念轻手轻脚进屋查看,见二人相拥而眠,嘴角不自觉上扬,为她俩掖好被角,又悄然退去。
她回到案边,就着余烬似的烛光,将草药细细捣烂,汁液渗出,浓郁药香弥漫全屋,似一层安神轻纱。敷药时,丝丝凉意从头皮沁入,仿若往昔岁月的哀愁也随之缓缓沉淀。看着镜中逐渐转黑的发丝,恍惚间,那个未被病痛过早侵蚀的灵动少女面容,似要破镜而出。
天色破晓,仿若沉睡的世界被轻柔唤醒,晨曦宛如灵动仙子,袅袅娜娜地透帘而入,率先惊扰了陆瑶的浅梦。她眼皮轻颤,缓缓撑开惺忪睡眼,意识尚在迷蒙间,目光随意游移,却猛地定住。
眼前的林无念,青丝如瀑,柔顺亮泽地垂落在肩,恰似昨夜那场静谧黑甜梦的延续,美好得有些虚幻。陆瑶使劲揉了揉眼睛,手指用力到眼眶泛红,满心笃定这定是晨起未消的翳障作祟,误将幻景当了真。
可再定睛细看,那一头乌发依旧真切,根根分明,在晨曦暖光里泛着幽微墨光,似藏了无数夜的静谧故事。
她呆愣当场,嘴巴微张,半晌才磕磕绊绊吐出字句:“林……林姐姐,你的头发……怎会……”那声音因震惊而拔尖,尾音在静谧屋内打着旋儿。婠婠被这动静吵醒,嘟囔着翻了个身,睁眼瞬间也石化一般,眼珠子险些瞪出眶外。
林无念正对着铜镜梳理发梢,闻声回首,唇畔笑意盈盈,抬手轻抚那一头新生乌发,神色间是久未有的悠然:“二位这一惊一乍的模样,莫不是把我当作精怪了?”昨夜敷上那草药汁液,起初只觉头皮沁凉,仿若山涧清泉漫过,未料晨起竟真还了她往昔容色。
陆瑶顾不得穿鞋,赤着脚丫蹦到林无念身前,双手急切地探向那黑发,像是要抓住这不可思议的奇迹,确认并非蜃楼幻影。
入手丝滑柔顺,还带着草药淡淡的馥郁清香,萦绕鼻尖,令她满心震撼化作声声轻叹:“林姐姐,这简直神了!是何种仙药有这般奇效,竟一夜之间让白发全然转黑,莫不是仙人垂怜,赐下的灵物?”
林无念笑着拍开陆瑶乱摸的手,拉她俩端坐床边,娓娓道来那草药来历:“是在山阴幽谷所得,那处仿若尘世遗落的僻壤,阴冷孤寂,却藏着这逆转阴阳之奇草。我钻研医书多年,偶得一丝线索,寻了数遭才侥幸采得,原也忐忑药效,不想真成了。”语气平淡,可眼底光芒泄露了难掩欣喜。
婠婠这时已绕着陆瑶蹦了好几圈,兴奋得小脸涨红:“姐姐,往后你便能顶着这漂亮黑发行走江湖,再无人会投来那些怪异目光,定能畅快肆意许多!”林无念笑意更深,望向窗外渐盛日光,仿若望见未来坦途,那些因白发而生的酸涩过往,终是被这一抹墨色悄然掩去。
起身步出屋外,微风拂过发间,林无念深吸一口晨间清新空气,心中满盈希望。从今往后,这一头黑发不单是容颜点缀,更是重生宣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