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工蜂赶在瑞利之前开口抢答,惊得亚历克斯险些魂飞魄散。它的话里满是孩子气,但它就和所有成年工蜂一样声音很成熟,勉强能听出女声:“我好极了,孤日!你问这事我可真是太高兴了!妈妈觉得要是我运气好,说不定我到下个春天就该准备找只雄蜂了!你见过吗?”
她用了好几秒钟才镇定下来,大致弄懂了这只远在巢穴之内的幼年女王是什么意思(虽然并不是完全清楚):“亚历山大市内没有,不过我听说东海岸幻形灵更多。说不定你能说服他们的一只雄蜂,让他加入你们?”
亚历克斯对幻形灵的真实生活其实并不怎么了解。瑞利在她整个童年时期都是她的好友,但她成长速度惊人,大约一年后就长得比她高大,看起来也比她年长了。等到她找到与她同一种族的伴侣之后……
瑞利就开始对她种族的各种特性愈发讳莫如深。她继续在这个聚居点里居住了近十年,但她对她的新“家庭”却一直都几乎只字不提。亚历克斯已经是少数进过城外她那栋豪宅的小马,甚至后来还进过一座更大的由工厂改建而来的巢穴,但即便她参观过那里,她也觉得自己对他们实在是一无所知。
就算她真有些许了解,那也只是在和暗光的小女儿爱沃莉相处时了解到了只言片语。
“聊聊天确实很有用,”暗光打断了她们之间的谈话。“但我们过后再继续谈吧,爱沃莉。我和孤日必须立刻动身,要不然我们也许不能及时赶到了。”她示意飞机方向,工蜂们便随之逐一转身走进信天翁敞开的机腹(包括不久之前还开口说话的那只)。泰勒早已上机了,现在这里只剩下了她们两个。
亚历克斯得加快速度才能追上暗光优雅的步伐:“她到春天真的就可以了吗?”
在她身旁,这位女王犹豫片刻:“我……不是很确定。如果她是只工蜂,几年前她应该就已经成年了。”她笑着说道。孤日立刻就认出了这个表情:正是她谈起算章时也会露出的笑容。“爱沃莉其实都已经开始想象自己成为女王之后会是什么样子了。她整夜整夜地幻想自己也建成一座属于自己的巢穴,还说她一定要让它也和我的这座一样。与亚历山大保持合作让我们得以繁荣昌盛,而她希望自己也能与其他城市建立伙伴关系。”
“那需要的小马可是要多上许多。”亚历克斯试图掩饰她的迟疑。
就算暗光注意到了她的犹豫,她也没表现出来:“确实。我们现在的数量还不多——但即便如此,我们也不是都在和小马合作。我偶尔也会和其他女王谈谈,她们中……有些有敌意。我不希望爱沃莉变成她们那样。”
亚历克斯强撑着开了个玩笑,但她心底并非如此,眼神中也根本没有笑意。不过她本来也没指望她能骗过这位幻形灵女王:她连自己的儿子都骗不过,就更别提欺骗一位确以情绪为食的存在了。“你想都没想过让幻形灵统治世界吗?确实,你们以情绪为生,意味着你们不可能完全舍弃他们,但……你非常强大。如果你有意愿,你完全可以尝试。”
她们开始沿着舷梯向上走去。信天翁庞大得令人惊叹,长度比许多房屋都要长,也更高——比这里的绝大多数树种都要高。波音757与之相比都相形见绌。只来自它的钍反应堆的动力——基本力之一——才能驱动这样一个庞然大物飞入天际。
走入机内,暗光女王才停下脚步,表情若有所思。她最后还是开口了,但明显有些拘谨,就好像她希望自己实话实说,却又担心坦诚表达自己的内心想法可能会带来不好的后果:“有些女王确实这样想,而我……如果没有艾德,如果没有你,我也许也会一样。我认为表露出敌意——甚至企图统治他们,我们取得的一切成果就会彻底毁灭。如果我们给小马一个为之奋战的理由,他们完全有能力致我们于灭绝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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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但有些女王确实企图统治其他小马。她们以为我们比那些变成小马的人都要高贵,觉得既然我们拥有超凡能力,我们理所当然应该成为地球的统治者。”
“但我们确实无法统治这个世界:如果我们企图压迫其他小马,那还会有谁会给我们爱、给我们尊重、向我们分享喜悦和其他我们所需的食物呢?不会有了。就算确实有办法能迫使小马提供食物,至少也没有哪位女王找到它:以性命相威胁,你确实可以让小马说你想听的话、做你想要他做的事,但如果其中不包含真诚,它就不是食物。”
“小马们必须发自本心,否则我们就无法取得食物。这意味着我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欺骗他们,让他们以为我们是其他小马……”
“就和艾奎斯陲亚幻形灵的所作所为一样,”亚历克斯补完了她的后半句。在二十年前、在她读完整个图书馆的书籍之前,她对此还并不知情,但现在她早已读完了它的每一本书,上面每一个字她都能清晰记得。如果她想花时间,她现在也可以联系起它们中的每一个章节。
“就和他们一样。”瑞利厌恶地甩甩头。“但我们也可以寻找一个更好的解决方案。在这里、在亚历山大,我觉得我已经找到了答案:和小马们成为朋友。经常拜访小马、与他们合作、无论何时他们需要帮助,都乐于派遣工蜂帮助他们,最后让我们成为这座城市密不可分的一份子。这样,他们很难不给予我们所需的爱。”
“想让我给你爱,你可不需要做这么多。”亚历克斯把头轻轻靠在这位女王的体侧。曾经有一阵子她还稍高些,可以帮瑞利梳理她纤细的鬃毛,但现在不行了。“从我们找到你时起,你就永远是我们的朋友,更不用说你还救了我和许多人的命。你甚至都有可能拯救了这个世界。”
瑞利没有拒绝她的举动。也许在人类世界,和政治领袖进行亲密身体接触简直荒诞不经,但现在这个世界对此可是求之不得。
亚历克斯还知道一个小秘密(虽然她从未提起):暗光更能利用来自她的爱。她的一个小小的举动就比整个世界的爱戴还要浓郁。
孤独终日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不过她其实也并不在意。对她友善还会让她有什么损失吗?
亚历克斯与她谈得太过投入,甚至都没意识到信天翁已经起飞了,还是泰勒从喇叭里传出的声音让她回到了现实:“一个多小时后就能到洛杉矶。”她话锋一转。“不过要是你们同意的话,我希望在抵达前一小会就把你们放下去。呃……我是说你同意的话,亚历克斯。瑞利已经知道这事了。”
“要不然我也不会来这。”
“是啊是啊。”泰勒听着有些不耐烦。“我们还是去会议室碰头吧?我们可以在那制定计划。”
“马上来。”亚历克斯站起身,伴着嘚嘚的蹄声从暗光身旁走过。这次她的说话声更小了,近乎耳语。“看来我们是该过去了。”
“嗯。”女王也站起身,和她一起慢慢走向会议室。
亚历克斯一点都不乐意出这种严峻到需要幻形灵女王帮助的任务。
但是,假如她确实迫不得已,必须投身险境之中,那除了泰勒和瑞利,她也想不到还有哪只小马比她们更能让她信任、更愿意把背后交给她们了。虽然严格说来,她们都不是小马。
* * *
“你确定这安全吗?”亚历克斯必须大声吼叫才能盖过从机外传来的风声。这不是因为她们飞得太快:她们这架信天翁运输机现在就悬停在空中一英里高处,尽管狂风呼啸也丝毫未动。亚历克斯扭了下头,看了看她身后的背带,那里原有的物件现在都换成了一排硬质塑料挂包,都是泰勒之前把它们牢牢绑到上面的。
它有着犹如机外黑夜一般的黑色涂装,一眼看去很是厚重,也很昂贵。数不清的带子缠在她的身上确实让它感觉很牢靠,但她一点都不愿去想要是没有独角兽的帮助,她该怎么把它拆下来。
“E.A.D.H.可是经过了充分测试!”泰勒现在不在控制台前,而是就站在敞开的舷梯附近。她用结实的绳索把自己牢牢栓在天花板上,但她还是用一只胳膊死死抓着附近的扶手。“就算你是只塑料假马,它也能让你完整落地的!”
亚历克斯又开始在脑海中回忆它的应急控制方法:她两条前腿处各有一根控制绳,一根用于展开主降落伞,另一根用于弹出应急降落伞。
几十年前亚历克斯确实跳过伞,但那是在事件之前,还有教练陪同。而现在,与她同跳的却不是教练,而是一只幻形灵女王和六七只工蜂。
那些设备现在就在下面看管着捕捉到的小马。理论上来说她们只是来打扫战场、收容和转移这些还活着的小马的,但实际上,没人知道是不是有些敌人躲过了侦查。说不定用不了五分钟她就会丧命。
没有降落伞摔在地上会是种什么感觉?这样她得用多长时间才能再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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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日打了个寒战,驱散了脑海中的这个想法,开始向舱口边缘慢慢挪去,准备投入机外呼啸的狂风之中。虽然地面并不光滑,她还是腿脚发软、蹄下发滑,不过至少她没恐惧得摔倒。一只幻形灵紧随在她身旁,她每战战兢兢地迈出一步,它都用它自己的体重稳住她的身体。
她站到了舱口边,面前了无遮拦。虽然她两眼前的夜视仪让她眼中的世界不是一片漆黑,往下看她也什么都看不见。她全身被恐惧贯穿,四条腿都开始颤抖,险些跌倒。
“我会帮你平安落地的!”瑞利在她身旁吼着。这只幻形灵只背了一柄硕大的步枪,稍加固定以防它在她跳下去时滑脱。除此之外她既没背降落伞也没穿装甲。“我不会让你出什么事的!”
“我没问题!”她也吼着答道。“直接推我下去吧!”
没有一丝迟疑,都没给她默数三个数的时间,暗光就猛推了亚历克斯一把,让她随即翻入无依无靠的空中。
她尖声惊叫,但迅速加快的气流让她难以呼吸。她在空中胡乱踢打、翻滚,无助地挥着自己的四条腿。哪个方向是上?信天翁在哪?她也许都失禁了,不过就算果真如此,气流也早已吹干了它。
她勉强感觉到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运动,模模糊糊看见上空信天翁微弱的光点,依稀听见她的护目镜发出响亮的哔哔声,表明此处有秘能辐射存在。她在空中混乱的翻滚终于逐渐平息了下来,开始稳定地径直下坠。看来她确实是在下降。
在她身旁,她看见一对黑色透明的翅膀一闪而过,暗光窃笑的面孔随即进入视野。还是说那只是一只工蜂?就算没有气流吹打她的眼睛,她也很难看清。
虽然她的恐惧没有消退,她自由落体的时间可没有那么长。她的耳机中传来了一声尖锐的合成音:“抵达预订开伞高度!”在她身后,有什么东西爆裂了开来。它先是轻轻拖拽了她一下,片刻之后她的背带传来了一阵令人发痛的巨力,将她向后拖去。缠在她身上的带子在她身体的惯性之下发出呻吟,但它们最后还是都撑住了。
她隐隐约约意识到身后的机械部件运转了起来,开始按照预定程序引导降落伞进行滑降。亚历克斯僵在束缚装置之中,死死盯着显示器上迅速减小的高度数字,准备承受着陆时的撞击。
不过她其实不需要高度仪。随着她距地面越来越近,她能感觉到它在身下散发着力量,感觉到它们向上涌入她的体内,让她重获精力,也让她再度清醒过来。地球,你在哪呢?在脑海中,她看到了它的存在,看到了远处坟墓般的建筑废墟,看到了身下起起伏伏的沙漠。不过她战术背心里的计算机并没有让她径直撞上沙丘,而是引导她滑向了一片开阔地。
即将落地时,亚历克斯的大脑突然一片空白,忘记了她需要翻滚着陆,反而用四条腿狠狠跺在了地面上。如果她不是一只陆马,她的腿也许就会在撞击中折断了。
但孤独终日本能地召唤起了来自地球的力量。在近乎永恒的一瞬之后,她眼中的世界改变了:在深不可测的下方,她看到这颗星球的心脏在跳动,看到那一大团本已达到熔融温度的金属在巨压下凝为固体;在其上,半融化的岩石汇集成涌流,时快时慢、却又不可阻挡地循环流动;最后,她看到了表层的岩石,它们有些也经历过数亿年的岁月。
孤独终日便借用了这些岩石的忍耐力。短时之内,她的骨骼坚如钢铁,肌体组织变得像金刚石一样坚不可摧。
这凝固的一瞬眨眼过去。在冲击力下,崩碎的不是她的骨骼,而是她蹄下的土地。它炸裂开来,沙尘四溅。就像没有哪位医生的医术比得上奥利弗一样,孤日也知道没有哪只小马像她一样能如此自如地召唤起这颗星球的力量。
只要地球赐福过你,它的力量就属于你了,永远属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