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辛雎长身伏地,“谢陛下。”
……
勾辛雎退下后,陈煜召见的第三人是叶郎雪。
“末将叶郎雪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叶郎雪躬身伏地。
“希长,快起来。”陈煜摆了摆手,“槐荣赐座。”
叶郎雪依言落座,即便陈煜亲切的以他的表字称呼,依旧微微垂首不敢直视。陈煜打量片刻后道:“虎父无犬子,叶帅在天有灵也可笑颜。说实在的,朕都有些羡慕他,有这样出类拔萃的儿子。朕听说你十几岁就做了一派之掌,如今未至不惑便已经一统江湖,可谓年轻有为啦。”
叶郎雪垂首道:“末将岂敢邀功,全赖陛下运筹帷幄,卜卓君掌门鼎力相助,末将不过奉命行事。”
“好。”陈煜朗声笑道:“年轻人虚怀若谷,难能可贵。林郎夫死后,江湖中人各个都像无头苍蝇,聂贼又虎视眈眈,你可要挑稳了江湖这个担子。那些奉命听旨的,该赏则赏,江湖中尚且不足以加恩的,朝廷也求贤若渴,绝不亏待。至于那些个阳奉阴违,甚至自命不凡、恃才放旷的,该肃清也无需犹豫,只管放手去做,卜卓君会永远站在你身后。”
“陛下圣恩,末将铭记在心。”
“太白剑宗近来可有异动?”陈煜问。
叶郎雪摇头说:“末将正要禀报此事。自陛下下了封山令,末将也命人在太白山附近乔庄蹲守,目前太白剑宗并无异动。流星半月阁那厢,因为神盟之约上无功而返,末将探得,焦红夜、李庸和李道秋三人对黄易君都怨愤不满,四人本就是临时盟约,如今已分崩离析,不成威胁。几乎出于同样的原因,昆仑也将顾惜颜逐出山门,整个昆仑先失青华二老,如今又失去顾惜颜。虽说元清丰仍存于世,但是双目失明又垂垂老矣,图有余威盛名,实际也不足为患。如今全靠古南海和丁冕苦苦支撑门面,偌大宗门实可谓是捉襟见肘,故而几乎全部守山自保,于外扩展征伐只能有心无力。原本意图依附太白的天一剑窟算是识时务的,已被末将纳服,今日在大典之上,末将也留了一位给掌门沈云涛。请陛下放心,末将必与卜卓君掌门通力协作,叫古道神盟这柄利剑永远都握在陛下手中,人虽在江湖,但日后只要陛下一声令下,也可做到军令如山!”
“好,说得好,好一个军令如山!”陈煜笑着向槐荣打了个手势,槐荣便捧着一个巴掌大的乌木小盒走近,槐荣单手拨开,里面赫然放着一枚湛金令牌,正面盘龙背面踞虎,在烛光下灼灼生辉。“既负将军之名,自该名副其实。赐叶郎雪龙蟠踞虎金令,若遇紧急,凭此令可就近调军叁仟。”
“谢陛下隆恩。”
叶郎雪双手捧过,缓缓退出极英殿。
“单阏、渊献。”待槐荣领着叶郎雪远远离去,脚步声彻底无息,陈煜轻声喊了一句。身后的内室之中如鬼魅般闪出两个头戴鬼王面具的紫衣人,齐齐跪下。正是陈煜以十剑士剑阵所仿练的鬼面侍卫之二,一共十二人皆以地支为代号,只修炼合力剑阵,互不知姓名过往。陈煜招了招手,“你二人去为朕办件事。”
二人躬身凑近,听了什么秘密吩咐。同时拱手应命,“遵命。”
陈煜点点头,摆手道:“退下吧。”
二人依言躬身退出,片刻便没了踪影。
“荒落,执徐,出来吧。”陈煜又喊了两个名字,梁上帘幕后又闪出二人,跪下听命。
陈煜双指轻挑桌面,吩咐道:“摘下面具。”
二人毫不迟疑,依言摘下,原来左侧那人娥眉朱唇,凤眼羽睫,竟然是一位美貌女子,或许因为常年戴着面具,不沐日光,她肤色奇白,宛如病态,却别有一番美韵。右侧那人身长肩阔,剑眉俊颜,肌肤也是奇白,是一位俊美男子。这二人眉眼极为相似,一看便知是一胎龙凤。“逄淑眉,逄元信,从今日起便摘下面具,领职杀神殿副殿使,随朕左右。”
“遵命。”二人听声应道。
“方才进来之人可有杀意隐隐者?”陈煜目光盯着那女侍卫。
代号荒落的逄淑眉摇头道:“回陛下,并无。卑职手中这柄‘幽摄’出自佛门正宗,能感内息杀机,内息浮涌或是杀意隐动,宝剑自鸣。”
“禅寂寺轮藏殿辩经,论到正邪不分之处,便以剑拟人,黄泉幽摄,一邪一正,朕是听过的。”陈煜点点头,略微宽心。“你二人虽领职杀神殿,但不涉杂务,只随朕左右,亦如过往。”
……
叶郎雪以为自己会向前几人一样,奉命入昭之后便会自行放还,没想到竟然被槐荣领着一路向偏殿走去,长廊空幽,细碎的脚步声如踏在心口。
“叶将军,这边请。”槐荣躬身掌着一盏微闪黄灯,叶郎雪紧随其后,不久便来到一座偏殿,烛火昏暗,四周也没有内侍宫女。“叶将军,您看这是什么?”槐荣伸手指向墙壁,叶郎雪侧首看去,竟然挂着一幅巨幅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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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巨画约莫两丈长,一丈多高,几乎占满整面墙壁。画中丘陵连绵,湖泊星烈,江河密布,初看气势磅礴,再看又细致入微,画工之精妙惊为天人,不知出于哪位大家首笔。他仔细端详,发现层峦叠嶂的群山正是茫茫青州崇山,拦腰横亘的一条手掌宽大的雪白丝带就是横穿五州的碧怒江。中州、并州和巴州之间有一个约莫扳指大的圈点写着“巨雄关”三个字,九州之心长安在巨图正中央,大小也不过拳头一般。
“这是……”叶郎雪心神一震,“是九州环宇全图罢?”
槐荣含笑点头,“将军见多识广,这正是九州环宇图,将军可能找到贵门所在?”
叶郎雪抵近细看,槐荣身形偏矮,捧着铜灯举过头顶帮他照明。中原九州——青州——岐山郡——瓮城——阳关镇……他按照心中的次序逐一往下寻觅,但是看了许久,莫说小小渡明渊,便是瓮城也只是一个小若蚊蝇的黑点,名字也不配容下。唯一能瞧见名字的,是瓮城东南一百八十余里开外的岐山郡首城——扶风城。叶郎雪一看到米粒大小的“扶风”二字,便明白了槐荣领他来看着九州环宇图的目的:渡明渊太小了,小的可有可无,小的在青州在岐山郡也不过沧海一粟,更汪论天下九州。
果然槐荣笑着说:“叶将军可知,今日陛下为将军独坐东首尊位花了多大心思。那瑞天宫中,不知多少封疆大吏一品大员都无有这等殊荣。他们瞧见叶将军的几案,可是垂涎三尺啦。”
“陛下圣恩,纵死难报。”
“是啊,”槐荣点点头,忽然又问:“将军这些年可有回过家乡?”
叶郎雪淡笑着摇头:“俗事缠身,自从家父归葬故里后,竟然再没回去过啦。”
“难免的,将军少年接掌一派之尊,诸事繁忙,不能抽身荣归也在情理之中。不过将军全可放心,叶氏祖陵,陛下吩咐属地上下官署衙门都照拂得甚为妥当。对了,将军可还记得蓝心芝蓝妈妈,如今她和她两个儿子,都在叶氏的陵墓收拾打理呢。还有费三叔,吴老爷子……”槐公公如数家珍般的说出一串尘封久远的故人名字,就像一页一页的揭开泛黄的乡愁,“对了,还有您的发小朱炳游都被安排在了叶家租屋。这些人知根知底,又住家不远,打理起来也格外放心,用起来怎么都比外面的强。盟主以为呢?”
叶郎雪全身一股寒气窜上,直戳他从没在意到的柔软处,“陛下圣恩如此,末将感激涕零,唯有粉身碎骨效力犬马,此生绝无他途!”
……
“大人有话不妨直说,兄弟二人跟随大人也十来年了,没什么罪是受不住的。横竖不过伸头一刀。”申血衣面色阴沉,从被秦夜招来便一语不发。最后还是罗森最先熬不住。
“今日纪羽宗闯宫,坏了大典。本来我等三人唯有以死谢罪,但是陛下念在我们素有功勋,便恩赐免死,只是……”秦夜说:“只是日后无法与二位共事,至为遗憾。”
“这么说,不用砍头。只是拔了衣裳,做平头庶民了?”罗森抬起头,喜色难掩。
秦夜点点头说:“叶盟主那里急需人才,二位若没有别的路子,可去那里高就。相信以你们的本事,他不会亏待你们。”
二人对视一眼。申血衣试探地低声问:“家眷呢?”
秦夜道:“家眷自行带去,不过既然我们兄弟一场,按例,自然还是有杀神殿暗中照顾。”
“切。”罗森低笑一声,双手一摊,颇有些不满地嘟囔道:“老大,这不就是叫我们兄弟二人去渡明渊做探子吗?”
秦夜似乎早就习惯了罗森的直接了当,瞬间脸色一沉,背过身去做个两不相应。
申血衣横了他一眼,低声呵斥说:“怎么?难不成你想人头落地?你全家的脑袋一张桌子摆得下不?能留着脑袋吃饭喝水算是福大命大了,再说了去了外面不比宫里舒服?”说着转向秦夜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多谢大人求情,否则我二人绝不会有命出去,今日大恩大德,申血衣永世不忘。”
罗森见状也跪了下去,“老大,他把我的话说完了。以后有什么吩咐,我罗三赴汤蹈火,绝没有半个不字。”
……
今夜许多人被重恩赏赐,欢喜无限。也有人因为忧虑在心,彻夜难眠,就如周元弼。两座殿宇之间的环廊拱桥之上,被红色的灯笼映得血一般的艳。冷沁的夜风吹动衣衫,却吹不走心中的疑虑,周元弼负身而立,如此静默如岩得站着已经半个多时辰了。
他在等待传召,虽然陈煜今夜并未要求他奉旨候诏,他依然在环廊拱桥上等着。直到陈煜安歇的极英殿都歇了烛火也未曾想过离去。又过了约莫半炷香时间,果然有脚步身从不远处传来。侧首一看,果然是槐荣。
隔着丈远,周元弼便笑着抱拳:“山里夜深露重,公公不在陛下身边伺候,来这里作甚?”
槐荣迎面而来,老远就稽首作揖道:“有劳大卿提点,奴才不比大卿,已有多年没出宫啦,陛下刚刚歇息了。奴才得了闲,没想到贪图这一时的山色夜景,竟然就被大卿撞见了,真是取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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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如此,”周元弼缓步走近,与他并立,低声道:“世人都以为我是陛下身边的红人,其实我们站在瑞天宫的人都清楚,能站在陛下身边的除了秦夜秦大人,就只有公公您了。就像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陛下会封赏李长陵一样。”
槐荣淡淡笑道:“这不是大卿一人的不解,奴才我也是后知后觉的,陛下始终是陛下,圣心超凡,非我等臣下可以猜量的。”
周元弼拱手,语气颇为谦逊地问:“有劳公公指点。”
“不敢当,”槐荣回礼道:“以前有两头白额虎惹恼了陛下,陛下本欲处之而后快,便在这山上设下诱饵,来的那头就得先死,另一头自然就成不了事。可惜啊,这两头白额虎都聪明的很呐,一头也没来。两头都没来,就只得喂着一头,好放手去捕捉另外一头了。”
“既是去患,为何舍近求远?”周元弼毫不迟疑地追问。
槐荣面色微沉,低声道:“东海送过来的那支花,谢了!”
周元弼猛然大惊,心下暗道:“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萧临晨死了,难怪。如果李易如约来了芒山,陛下必定要在芒山杀他。然后封锁萧临晨的消息,先封赏她或者萧山景,等把幽州征伐完毕,再放出萧临晨的消息,引动萧山景叛乱,再名正言顺去征伐海云边。”周元弼恍然大悟,笑着问:“这么说,如果幽州的那位来了,被封赏的就该是海云边的那位了。”
“不错。”槐荣点点头说:“他本来可以得到瑞天镇国大将军,王位世袭,非男子专。他女儿本来可先封宝沁公主。可是长陵公没来,陛下就用了另外一道诏书,一切就不一样了。”
周元弼凝神稍许,道:“看来陛下要对海云边用兵了。”
“大卿宽心,无论是战是和,陛下对大卿始终都是信任如初的,”槐荣低声笑道:“大卿应该知道,裴鸿儒叛主自立,这事无论真假,圣恩不在自不意外,有命没命尚在未定之天。彭世济作为巴州掌军刺史,陛下却毫无猜疑,反而直接封为瑞天十二上将军,便是为了给大卿安心。陛下对大卿的信任,亦如大卿对陛下的忠心一样,坚如磐石,固若此山。”
周元弼神色舒缓,又问道:“如此看来,今日有幸得见公公,也是陛下授意了?”
槐荣点头答:“自然,奴才私职在身,本不该离开陛下左右。但自殷大夫复任后,陛下不愿大卿担心圣恩不在,今日又生巴州骤变之事,故而命奴才为大卿释疑宽心。只是陛下这两日实在操心劳力,远疆的大人们都得见见,陛下说周大卿是贴心的身边人,不用见外,就没有格外召见,目下已经睡了。”
“原来如此,”周元弼拱手道:“有劳公公,今日夜深,臣就不去叨扰陛下,烦请转禀陛下,臣对陛下的忠心日月可鉴,若彭世济敢有负陛下,莫说他是我外甥,便是我亲儿,微臣也愿孤身南赴豫章郡,将他头颅斩下,为陛下垫脚祭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