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由也是——他是太子。
以至于小时候的李肇,一直认为“当太子”是世上最严厉的惩罚,东宫是世上最可怕的牢狱。
那一天,普济寺的禅院里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寒风如刀割般刺骨,吹在脸上生疼。
四周一片死寂,仿若时间都已凝固。
他独自一人走在寒冷的小径上,手中握着一卷书,心却比这寒风更冷。
就在这时,一阵微弱的猫叫声从假山后面传了出来。
他停下脚步,循声走过去。
没有猫。
只有一个瘦弱的女孩。
她蜷缩在假山下的缝隙里,缝隙很小,外面有两块大石头,李肇不知她是怎么钻进去的,瞧那模样,她似乎拼命想要钻出来求救,却卡在那里没了力气,动弹不得。
李肇自幼聪慧早熟。
在他眼里,许多小孩子都懵懂无知,很傻。
眼前这个小女孩想必也是如此。
自己钻进这狭小的缝隙,又出不来,只能挨冻。
他本不想多管闲事,可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
她太像一只猫了。
前些天,李肇刚刚救下一只受冻的小猫,就如她此刻一样。
浑身湿漉漉,冻得气息微弱,眼神无助……
李肇自小就喜欢猫狗和各种小动物。
因为,五岁便成为皇太孙的他,身边鲜少有真心相待之人,一个比一个更会阳奉阴违,虚情假意。
只有在这些小动物面前,他才能毫无顾忌地倾诉心声,排解寂寞。
这只“小猫”,让他无法就这样转身离开。
他又走了回去,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将堵住缝隙的两块巨石搬开。
石头沉重无比,累得他气喘吁吁,崭新的狐皮氅子也弄脏了。
等搬开石头才发现,这“小猫”不仅穿得单薄,还受了伤,脚上,腿上,胳膊上,身上到处都有血迹和伤痕,显然是被人打伤,压在那假山石后的……
原来她并非自己贪玩。
“是谁伤的你?”李肇忍不住蹲下身子,认真看了看她的伤。
小女孩毫无反应,眼神涣散空洞,充满了恐惧与绝望。
李肇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试图为她擦拭和止血。
她身体微微颤抖,没有反抗,也无法反抗。
“你快走……”
“小猫”终于开口了。
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蝇,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又像是恐惧至极。
“他们……会打你的……快走……不要让人看见你……”
李肇愣了一下,“你叫什么名字?他们又是谁?”
她没有回应,乌紫的嘴唇嗫嚅着,只是不停地重复。
“快走。”
李肇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那一瞬间,他很想让她相信,自己有对付坏人的能力,尽管他只有九岁。
“你说出来,我帮你报仇,我保护你。”
她一动不动地盯住他,摇摇头。
“没有人……没有人可以保护我……你快走……”
李肇没有动。
她竟像被逼入绝境的小猫一般,露出凶光,亮出爪子,朝他啐了一口。
“让你不要多管闲事!快走,走啊……”
李肇的新衣服被她啐中……
“不识好歹。”
他气得咬牙。
临走,脱下了那件弄脏的氅子,丢在她冰冷的身上。
后来,他想起那件新制的狐皮氅子,以及弄脏了他衣裳的小女孩,去那个假山看过……
风雪荡平了一切,她没有留下足迹。
衣裳和血迹都不见了。
慢慢的,他将此事淡忘。
直到薛绥闯入幽篁居,露出那一片触目惊心的伤疤,他才想起,当年那只弄脏他衣裳,又啐了他一口的“小猫”……
-
“殿下?”
“殿下,夜深了,快走吧。”
薛绥见李肇望着木雕小猫出神,不知他在想什么,忍不住出声提醒。
“端王近来对我多有防备,你我行事还是小心为妙……”
李肇唇角一勾。
好似十分喜欢这句话。
“你我”是并肩作战的伙伴。
端王则是共同的敌人。
敌我分明的立场,令他体内的“情丝蛊”很是舒坦,仿佛尝到了最甜美的诱饵,顷刻间便兴奋活跃起来,目光里满是灼热的光芒。
长大后,他明白了当年的小女孩让他“快走”,逼他离开,并非不识好歹,是怕他受到连累,也被那些人欺负。
此刻的大女孩让他“快走”,应当也是出于同样的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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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怕孤不是李桓的对手?”
薛绥一怔,全然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那自然不是。太子便是太子,地位尊崇。”
“嗯?”李肇扬了扬眉。
二十岁的青年太子,像一个俊秀而害羞的少年,一双黑沉沉的眼睛里,堆积着炽烈的火焰……
“好,孤依你……”
他低下头,深深地看着她。
两人近在咫尺,呼吸可闻。
有那么一瞬间,薛绥以为他会做出什么越界的举动,或者像上次一样,不满地咬她一口……
毕竟他向来行事不羁,并不会因为自己是李桓的孺人便有所顾忌。
可李肇很快便坐直身子,有条不紊地整理好衣冠,恢复了往日的冷峻与威严。
“别这么盯着我,孤走便是。”
太子终究是太子。
转眼便又变回了那个高高在上、让人敬畏的储君。
薛绥莞尔:“恭送殿下。”
紧闭的窗户被轻轻推开。
李肇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人影闪过,一阵寒风呼啸着灌了进来,又迅速消失不见。
薛绥坐在原地,许久都没有出声。
小昭在外轻声唤道:“姑娘,可需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