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当时只道是寻常

昔年苍国瀚宁宫里的密事薄奚尾生做得很干净,哪怕夺位失败的叔父家的那位郡王堂弟缓了一口气想来揭他的短,也因此事无十足的证据而作罢。只是风言风语,多少入了府中人的耳。如今醉之虽不知其姓名,但这玉佩加上这容貌,也多少猜得出这姑娘身份。

清理尸体,安置伤员后,驿站中余下的完人两只手都数得过来。抽去协助医馆大夫照顾伤员的,再抽去三五个人审讯刺客唯一的活口,只剩两个侍卫个歇息在驿站中,预备换班。木夫人坐在横梁上看下面丹梦包扎好醉之,与之背对的榻上隔了十步处,乌岚眼睛蒙着一块黑布帮着女先生为昏睡的王桦竹上药包扎,叶先生处在这两行人中间,左不是右不是,怎么看怎么别扭。

最令丹梦难为情的是,叶泫芝这个老东西将醉之忘个一干二净,却将旁人的事记得清清楚楚——一听这名字,他便晓得,甚至只是顺带将醉之的事短暂地记起。只不过他在人间这么久,还是没有浸润出多少人情味,比起百八十年前还要退步一些。

“太子平安,你们不用挂念。”叶先生本想宽诸位的心,可还是跑题,“躺着的这姑娘是王桦竹?我知道她,你们差不多大,还是远房的表亲,她父亲与你父亲母亲同出临山王氏。晋白茶和王凤起是死了吗,怎么把女儿弄成这个鬼样子……”叶泫芝起卦一算,“哦。那两个人确实是没了。”

说话间两处伤情场面冷了下来。飘在上头的易珍袀与王丹梦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可谁也不敢动。木夫人直接遁走,穿墙出去,“我去瞧瞧外面。”

余下丹梦整理好醉之衣袖,“这批刺客也算解决了。我与乌道长去看看他们审出什么了,你在此处好好休息。”说着便与乌岚退了出去。

醉之应下,整理好衣带,听着女先生交代王桦竹的伤情与养伤注意,给了她丰厚酬金再三谢过,亲自送了她出门。回来又用没伤的那侧帮王桦竹掖了被角,打起精神与叶先生道:“多谢叶先生仗义相救。”

后者似乎在此时短暂地恢复了记忆与该有的神智,迷茫地看着他,那模样是往年从苍国到月出路上的呵护友善,“醉之为何跟我道谢?”

看着他这个样子,醉之觉得不光肩上身上疼,心上更像是被人插了一刀。他这些年惯会摆脸,醉之不过学个几成,便得了个“白面阎王”的名号,如今这个样子,也不知做给谁看。

“醉之先前只知道人间老人常健忘不知事,竟不知神仙也是如此吗?不如下次看诊时叫先生也给您看一看,究竟是哪里有问题。”

叶泫芝哑然,只并排坐在醉之身边,眸子里微微泛出赤色,再也没说什么。

过了一阵,醉之困极,便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卧,在榻边昏睡过去。他额上的荷花印记闪现出来,随着呼吸明明暗暗。被王团圆蹭醒睁眼,王桦竹睡得沉,叶先生不在,一碰桌上的茶盏,已经凉透了。醉之只当他是动了气,并未在意。

此一别后一百二十五年,醉之再未见过他。已是后话,在此不表。

平旦时丹梦掀开珠帘进门,见他醒了,轻声道,“公子,叶先生已经辞别,再不回宫中。”他伸手向怀中,“留了封信给您。”

信展开,借着刚起的晨光与微弱昏黄的烛苗——

“醉之,人生之聚少离多,苦多甜少,能得数百年相处,已无憾。望能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