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二天一早,赵辛去马厩给牲口添草料,他看到了那个领头的商人程崮。
太阳还未出来,焉支城沉浸在一层淡淡的晨雾中。
程崮站在茅草屋的窗跟前向外张望,草棚下往木槽里添料的赵辛不起然与程崮的目光相遇,两个男人互相盯视了一会,赵辛这才走开。
就这远距离的一番对视,赵辛断定程崮不是来做生意的,一定是肩负秘密使命前往西域的。他的判断来自程崮的目光没有市侩的圆滑,作为一个经商的人,程崮虽说很年轻,但他缺少八面玲珑的那个劲,甚至还不具备一定的狡猾。观察程崮,他的神色从容淡定,不苟言笑,坚毅的目光里却透出一种骨子里就有的耿直,凭这一点恰恰暴露了他原有的真实身份。
“愿你好运。”走过了,赵辛只能希望他好自为之。
晨光下的烟气徐徐飘忽,街面上行人来往走动。
吃了早饭,丘林准备出门,对雁儿说要去会会那些不速的商人。
雁儿说:“就一群做生意的人,用得着王爷亲自去。”
丘林说:“我去审审就知道他们是干什么来的。”
雁儿说:“王爷别把他们给吓着了。”
“没那么可怕。”
在王宫,丘林坐在高高的王座上审问程崮。
几个士兵持刀站立两边。
丘林问:“你敢说是做贸易的生意人?”
程崮回答:“不敢诓骗休屠王,听说西域有玉石、玛瑙和名贵的皮张,想贩运回去赚些钱,仅此而已。”
丘林不相信:“谁能相信你说的是真话?”
程崮说:“我说的就是实话,王爷可以去问我们商队的其他人,我们都是商人,没别的企图。”
丘林显得有些不耐烦:“我看你是满嘴诳话,不受点皮肉之苦你是不想说实话。”
程崮申辩:“王爷,我就是个商人……”
丘林满眼狐疑,接着向士兵是个眼色,程崮被押了出去。
皮肉之苦是是免不了的,审讯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这些自称商人的人说实话。但程崮不是软骨头,自被捉住的那一刻起,他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幽暗的马厩,程崮坐在角落里,头发凌乱,脸上有道道鞭伤。
马厩外有士兵看守。
天上下着雨,程崮嘴唇干裂,不停地咳嗽,等稍缓过气来,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用手伸出窗格接雨水喝,润了嗓子,才感觉好受了些。
透过窗棂,程崮看到铅灰色的天空,还有纷乱的雨丝。
“这没什么,至少还活着。”这是他内心的独白。
他当初谨记“君之命,臣唯遵”的古训,孑然一人悄悄离开了长安,甚至不敢让亲朋送行。在西行到达北地郡后,他才短暂地有了停留,开始物色随从,并准备远道跋涉的行囊、马匹、食物和一些用品。对于肩负的使命他只字不提,对那些愿意一同前行的商人们说,西域遍地都是玉石、玛瑙,还有上号的皮货,那里可是发财的天堂。正是因为他的缜密,商队没人知道他真实的身份。
也许出于汉地来的缘故,雁儿关心起了这些人的命运。
她问休屠王:“王爷打算怎么发配那些汉人?”
丘林说:“多天前单于就派人传过指令,凡是去往西域的汉人一律不得通行,反抗者杀无赦,如果有怀揣出使西域使命的人必须得悉数押往漠北。”
雁儿说:“你都审问了,不就是些生意人嘛。”
丘林说:“难说,那个领头的人我看他可能有别的目的,这几日就把他们全部押往漠北。”
雁儿暗暗一惊:“不就是一些生意人嘛,何必那样多虑,与其交给漠北,不如让他们留下来为我们休屠部落效力岂不更好。”
丘林不解:“他们能干得了什么,上马不能征战,下马不能宰牲,要他何用。”
雁儿解释道:“王爷有所不知,汉地的商人大多都通晓一些文墨,不妨留下来再从长计议。听说那个领头的,器宇不凡,说不定能堪当大用。”
丘林疑虑:“他能愿意?”
雁儿说:“我可以去试试看。”
丘林看雁儿几眼,思忖后答应了:“行,看你能有啥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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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儿一笑。
在马厩旁的草屋里,雁儿打量眼前站立的程崮,从他的气度、神情、举止等方面根本就不像个商人。
雁儿开了口:“你说你是个商人,可我觉得不是。”
程崮微微一笑:“你是说我没有商人的圆滑、狡诈?其实众多的诚商良贾,都奉行节俭、朴实的品德加以从商。当然商人的算计似乎是注定的,不管是算账还是算人,没有了这前提是做不了生意的,没有一定的手段何谈去经商。”
雁儿说:“但是你的队伍里,许多人去往西域就是想贩运玉石,可奇怪的是他们大多都是第一次从事这个行当,这就不能不令人生疑了,何况你们去的是遥远的西域,人生地不熟,初次经商就敢冒这么大的风险,这绝不是商人的行为。”
程崮说:“阏氏好厉害,的确说中了要害。可阏氏有所不知,唯利是图是商人的本性,甚至铤而走险也比比皆是。正因为有些人是初次做生意反而少了顾虑,为利益冒险也是值得的。”
雁儿直视程崮的眼睛……
程崮不卑不亢,举止有礼有节,言语过于缜密,让身为休屠王阏氏的雁儿进一步肯定了自己的判断,他哪里会是生意人,分明是打着经商的幌子,眼睛后面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当然能说会道是生意人的看家本领,理应如此,只是程崮少了商人应有的圆滑,这让雁儿产生了怀疑。
雁儿说:“你可能还不知道,我是说服王爷才来见你的,过后你们就要被送往漠北,到那里是什么结果我就不好说了。”
程崮表面上故作镇静,但眼睛里瞬间飘忽出了一丝不安的神情:“为什么?”
雁儿遂试探:“因为你的马队有人说你们来自长安,专为朝廷做事。”
程崮知道雁儿诈他,反而放心了:“不瞒阏氏娘娘,我这些年和朝庭也做过一些生意,这不假。身为生意人,只要有利可图,买卖和谁都是能做的。”
雁儿问:“那你们此番去西域意欲何为?”
程崮说:“听说西域盛产玉石、玛瑙、皮货,这在汉地很是稀缺,我们想前往探个究竟。”
雁儿也在进一步探究:“那里也出产宝马良驹,你不感兴趣?那可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程崮说:“阏氏此话不假,可良驹往往被用在战场上,无论哪个地方都被严加控制。我们生意人虽讲究唯利是图,但不是什么买卖都敢做的。”
雁儿说:“是吗,你看来不糊涂呀。”
程崮说:“大凡做刀尖上行走的事,无异于在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实在得不偿失。”
雁儿直截了当告诉他:“不管你是什么意图我们暂且不去追根问底,即使你是个生意人,首先得活着,否则一切都成了空话。你明白吗?”
雁儿知道照此和他说下去已经毫无意义,明知他不会说实话,更何况她也不想揣摩他眼睛后面的事,纠缠这些实属没必要。而程崮不愧是汉皇派出的使者,倘若换做真正的生意人,哪怕他定力再好,在听了匈奴王妃的这话后,即使表面上故作镇静,心里早惴惴不安了。程崮知道雁儿话里有话,分明是在暗示什么,不妨套个底也好有思想准备。
程崮回应道:“阏氏说得即是,人生就是一盏灯,如果灭了,也就什么都看不到了,这么来说还是活着的好。如果我哪里做得不妥当,冒犯了休屠王,还望阏氏海涵。若阏氏能在王爷面前多加美言,小的不胜感激。”
程崮谦恭有加,举止既不失身份,又让听者挑不出枝节,言语滴水不漏。
雁儿微微一笑:“要想活着,这不难,但能不能活,全靠你自己了。”
程崮躬身有礼:“还望阏氏娘娘指教。”
雁儿说:“只有留下来,为匈奴效力。这是你活下去的唯一选择,要好生掂量。如果押送去漠北,你更得掂量。”
程崮明白了。
“谢谢娘娘的好意,容我再斟酌思量。”
雁儿起身告辞,走到门口,她又回转身:“别想着逃跑,那样只能自寻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