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估摸着,便是为此。这也在情理之中。”
郭宁答了一句,沉吟许久。
吕函也不再多说。
郭宁又道:“我居然并不生气。”
年轻时的郭宁是个纯粹的战士,但后来不是了。年轻时的郭宁是个满怀理想的人,后来理想变得更鲜明更高大,但为了实现理想,郭宁按部就班地施展着最现实的手段,一步步走到现在。
现在的局面,便是郭宁持续推动的结果。
他建立了新生的王朝,扫除了所有政治上的阻遏;他手下有数十万渴求建功立业、如狼似虎的军人,其力量足以扫除军事上的阻遏;他还拥有庞大疆域和生机勃勃的人民,这是个巨大的市场,通过贸易,这个市场又是持续的丰厚财力来源。
在郭宁的印象里,后世那些强大国家无非如此。稳定政局,明确方向,用财力饲养武力,用武力攫取市场和财力,如此不断循环,怪兽不断成长。
依靠怪兽本身的成长,比领袖人物用个人意志去推动要可靠很多。
领袖人物再强,也有极限。哪怕是强大睿智到了数千载罕见的风流人物,个人的才能已经到了顶峰,寿命也有极限。就算他用无可比拟的手段制造出利出一孔、天下均平的环境,难免人亡政息。
一旦人亡政息,那些明灯下的似乎不存在的阴影,舵手掌控下原本平顺的激流流,乃至对导师唯唯诺诺的学生们全都翕张麟甲再起,依然汇成怪兽。
吕函适才寥寥几句,重点是在说某些人有所图谋,却也提到了权钱勾结,输送利益,提到了沆瀣一气,盘根错节,提到了欺压良民,以私害公。
大周武人治国,朝野遍布军户的势力,军人中掌握权力的那批,日常所作为,还真就是这般。这些与郭宁记忆中一朝又一朝的可怕怪兽相比,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也迟早会愈演愈烈。
所以郭宁在一直重用左右司和录事司这两个机构,皆因不用非常规的机构和非常规的人,不可能压制住这么多新朝贵人的私欲。
有私欲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很多人总是用私欲过剩来攻讦别人,其实哪怕再出众的群体,也很难避免私欲横行。可能有的人能为了梦想,完全抛弃个人和家族的利益,一心为公,但这样的人,往前看千载,往后看千载,数量何其稀少?
郭宁觉得,自己能和大梦中那些绝世之人相比,不如一颗尘土;那么取法乎上而得其下,也是常理。所以他干脆地跳过了许多必定失败的努力,一开始就培植利益集团,也纵容怪兽的膨胀。
比起作草芥、奴隶、四等人、被屠杀的犬羊、曝于荒野的白骨,不如养得一头怪兽,使之噬人。哪怕是每一个毛孔里都流着肮脏血液的怪兽,至少强悍、贪婪,有尖牙利齿,愿意不断地袭击,不断攫取敌人的血肉。
此番郭宁北行,所见到的北疆军人们无不斗志昂扬,跃跃欲试,便是因为他们都看到了草原的利益,都想着彻底粉碎也克蒙古兀鲁思以后,必然能带来更大的利益。
但世上的利益来源太多了,草原又终究贫瘠。
草原能提供的,终究只是些畜群和毛皮,顶多加上一些药材。这些东西,东北内地全都有,丰富程度还要远远超过。就算把目光一直投到瀚海以西以北,力量强到覆压一切,能在那里击溃成吉思汗所亲领的可怕军队,也不过额外增加几支畏兀儿商队带来的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