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谢幕

明日无瑕 提笔随缘 4870 字 18天前

“谈?今日,你必须跪下来请罪。要么他们滚蛋,等待我的宽恕;要么你坐上博度斯卡的位置,宣他们有功无过吧!”

“父亲,您非要以死相逼吗?”

“死?真是个孝顺的儿子啊,你已经预谋到要杀我的地步了?那就动手吧!还等什么?还等什么?来啊,杀了你的父亲,率领你的亲兵,带着格威兰陷入动荡,再无安宁吧!”

话虽是这样讲,可国王握着权杖的手始终没有松动。数千道视线齐刷刷地投向这对站在王宫前的父子,等候儿子下定决断。

最终,儿子松手了。父亲夺回了那柄权杖,面目里的得意和狂喜再难遮掩。做儿子的王子转向噤声的探员们,诚恳地单膝跪地,作出了他的请求:

“各位的支持、各位的努力、各位不惧死亡的勇气,我纵是身死也难偿清。但格威兰容不得动荡,格威兰不允许动荡,奥兰德家族营造了近五个世纪的繁华不能就此凋零。

请各位…回去吧。”

万籁俱寂。

戴维冲出装甲车,先拔出一把手枪砸在王子的脸上,又跑过去把他抓起来往地上一摔,在同僚们的拉扯中放声狂笑:

“堂堂国家大事,竟成了你们父子俩的闹剧?难道格威兰的法理与民情,能够如此儿戏吗?公员私用,包庇血亲,胆怯无能,临阵退缩!贪婪无底,奢靡无度,宠信圣恩者,祸害国民…

来啊,数数他们两个的罪行!他们该死多少次来偿命!就因为他们姓奥兰德,就因为他们是统治者和继承人,就因为有个瞎了眼的老古董给他们背书,你们都哑巴了?都不敢上了?连揭他们短的种都没了?”

拉住他的探员松开手,跪在地上的王子侧过脸,拄着权杖的国王眼睛眯得阴翳,没有人敢回复他的质问,没有人敢接受他的抨击。

戴维不理谢尔德他们的劝阻,非要钻进一辆坦克,用榴弹炮炸了这两个贻害格威兰的王族。

紧要关头,露丝扯住了他,示意他看向赶来的客人,那位多年无踪的私生公主。

“不能,赫斯廷先生…”在父兄惊讶的目光里,伊利亚摘掉太阳镜,向戴维露出了礼仪式的笑容,“有些事,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但你若问他们,他们反会诚惶诚恐,坚称自己从没有过这种僭越的念头,着实可哀。就像你我都明白各自的底细,却迟迟不肯挑明,对吗?”

“是啊,让我看看您从帝皇使者那里学来了什么,又丢失了什么吧…”戴维撑着坦克的履带挡板,让指着他的谢尔德滚到一旁凉快去,“乌塔维娅殿下。”

看到她,国王猛拍胸口,忍不住咳出血来:“你这个…不肖女!你们这些——”

“您看,父亲,事已至此,您必须退位让贤了,”伊利亚抱肘挺胸,一步步走向衰老的父亲,那气派不似谦卑地劝说,根本是绝情地命令,“你把格威兰打理得一团糟,治安败坏,军队糜烂,富裕的地方生活奢靡,人们竞相炫耀奢侈品;贫困的地方黑帮成群,人们连生命安全和基础工资都难以取舍。而北共治区,更间接地凝结为人间炼狱,在驻军和格威兰的压迫中日趋疯狂。您不是合格的君主,把王位让渡给兄长吧,如果您不介意——”

小主,

“你想说,你也敢于承接博度斯卡的权杖和桂冠吗?你记住,你是个混血的杂种,按帝皇的圣谕,你——”

“父亲,你看,你总是这么顽固,其实我们都清楚,你不过是用顽固扞卫教条,用教条守护利益,”伊利亚瞥向跪坐在地的兄长,惋惜地感叹道,“只是没人敢于揭穿你的真面目,除了无视帝皇的使者。”

“你!”

她不想再听无聊的辱骂了,遂挥手道别:

“你自戕吧,父亲。”

话音刚落,国王便在错愕中倒抓权杖,用下巴抵住权杖的底部,再发力,便用权杖贯穿了自己的天灵盖,甚至没来得及启用护身奇迹。

格威兰的君主,王庭的主人,继承帝皇册封之位的国王,就这么用博度斯卡的权杖当众自杀,用代表权力的圣器捅烂了自己的头,把那代表地位的桂冠顶离了天灵盖。这死法是凄惨还是悲怆?无人敢答,亦无人置疑他的死是否恰当。

而国王的女儿呢?杀了父亲的伊利亚·格林呢?哦,她拔出权杖摘下桂冠,既没有搭理仍旧在错乱的兄长,也没有对惶恐而兴奋的黑水探员们发表弑君后的必要演说,而是走向呆立在探员中的少年,把桂冠和权杖像是玩具般掂了掂,亲切地笑了:

“看,文德尔,格威兰的权力,都集中在这里了。

那些残虐无辜的人,那些贪婪暴戾的人,在权力之下,都要认罪伏法,用最适合他们的死法向受害者们赎罪,包括高居议院的议员、包庇罪孽的法官、偷奸耍滑的警长、卖毒涉赌的黑帮、压榨劳动力的股东、生产劣质品的工厂主…

还有横行北共治区,让那里民不聊生的驻军,都要臣服在我的脚下,受我的制裁,还世界公正与清明哦?”

不知怎的,少年有些害怕。他似乎又看到了在麦格达的时候,那个讥讽他、挖苦他、嘲弄他的格林小姐,而不是在病床上哭泣、在林海陪他走遍乡间的奶绿姐姐。

“伊、伊利亚姐姐…你这样是不对的,你——”

“只要陪在我的身边,不要再去找那些烦人的家伙,不要再被他们骚扰,不要再胡乱地散播爱心,不要再关切他人,而是永远卧在我身旁,当我的小猫咪…你的愿望,就都能实现了。”

“不,这不合——”

“不,这合情合理。

文德尔,你没有理由拒绝哦?用你们梁人的话说,一个人活在世上,能实现他的价值、彰显他的品德的,只有他的行为,而不是他的心迹。你只需要陪着我,就能实现你的理想,用最快速、最稳定、最低成本的方式去建设那不可能的梦想乡,帮到那些你穷尽一生也挽救不了甚至接触不到的人。

而我,很不幸,我是个自私卑劣的人,我不容许我在意的人把心分出去,哪怕是分给亲人和朋友也不行,因此,我需要你的献身,你的陪伴,你的…承诺。

文德尔,你就当自己是献身给帝皇的纯洁少女吧,牺牲一定的自由,为无数人换来神圣的福音,你,会答应的吧?”

少年答不答应暂且不表,听到这番言论的戴维已然张掉了下巴。他看着这个方才还雷厉风行,此刻却病态到让人难评的公主殿下,脑海里浮现的只有一句话——

奥兰德家族大概真没一个正常人了。

所以,他扔掉耳机,拉着同样发傻的露丝往人群外跑去,就像揪着朋友躲避高年级生殴打的小学生一样,舍弃了所有的负担,什么同事、什么上司、什么狗屁的婚姻和梦想都踢飞了开,又气又笑又急,只顾着边跑边喊,他是在喊什么呢?他在喊走走走,他在喊跑跑跑,他在笑话这些烦人的傻瓜,要这帮人自己玩闹去吧!是的,他告诉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公主、王子和尸骨未寒的国王,告诉他们爱怎么玩怎么玩,爱怎么闹怎么闹吧…

他的笑声,还在人群里回荡:

“嗨,小露丝,走走走!我们不玩了总行吧?哎,我们不闹了总行吧?哈,我们不求你们了总行吧!”

在遥远的圣城,端坐圣环殿内的武神兼使者憋不住笑,揉起了笑出眼眶的泪花,开心地抠着耳朵,兴致勃勃地说:

“还以为是家国悲剧,怎么成了家庭闹剧呢?倒也算得上别开生面吧…小武,你该如何回应呢?给爷爷来些惊喜吧。”

少年并不知道有人在遥望着他。他的视线落在戴维的背影上。那奔跑在星光下而舍弃了一切的背影后,有好多人在追逐。仿佛是跑过了夏天的孩子们,仿佛是目视孩子们奔跑的父母。

有追赶妓女的嫖客,还有失去未来的职员、搬弄黑白的神探和没有挂念的老人,市侩的警员和发疯的坎沙也在其中,连餐馆里的服务生、开出租的司机、阿纳塔和齐约娜都在向那道背影奔跑…

跑向了朝晟与格威兰之外。

形形色色的人,不同年龄的人,肤色相差甚远的人,都在这时站到他背后,帮他握紧了拳头,让他温柔而坚决地挡在伊利亚的身前,将群龙无首的探员们护在身后,回绝了看似无懈可击的邀约:

“伊利亚姐姐,你是知道的,凭着对一个人的情感寄托去控制那么多人的幸福,就像是建造一栋没有地基的大厦,早晚会轰然崩塌。如果你执迷不悟,就与庄园里的那些人没有区别了。

我不会允许那种事发生,必要的时候,我会用我的拳…

矫正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