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尔德先回看身后的探员们,再看向国王,头摇得坚定不移:“不行,陛下,不行。”
“那…你就杀了我。”
“弑君?我怎么敢呢?”
“哼,怕是有心而无力吧?”
谢尔德没有答话,而是盘腿坐在原地,敞开怀抱迎接夜空上的新月,说:
“贤者在您的后方,对我们这些子民来说,您就是无敌的。今天,您大可以抛却您的祖先创造的荣耀和威信,杀死我们这些叛逆的子民,拉着格威兰坠入万劫不复的悬崖,沉入炼狱。您若是自私到不计身后事的昏君,就拽着格威兰溺毙吧,我们会在路上陪着您。”
国王险险跌倒在地,幸好有侍女搀扶,他才用双手撑着权杖重新屹立。他咬着牙,铺在脸上的粉彩盖不住粗大的毛孔,修饰用的阴影藏不了深沟似的皱纹。他的脖子胀成了水桶,头却伸不出去,唯有挣扎着吐息,一词一停顿,比倾家荡产后翻盘的赌鬼更为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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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骗我?想威胁我?想恐吓我?!我平生最容不得猖狂之徒。你想挑拨我和儿子的关系吗?你想夺取拥立新君的功绩吗?你这个贪婪无耻的官迷,你该吊死在街口,吊死在集市里,以正视听!你——”
枪响了。一梭子子弹射向了国王,不,是射向国王脚踩的地面,然后被弹得漫天飞舞,惊呆了所有人。
在枪声中,国王慌张后退。他退了好几步,才想起体内有奇迹护身、宫廷内有贤者保佑,便刹住脚步,试着向前踏去。可他看见,那位年轻的探员果断清空了弹匣,在换弹之后瞄准自己的脚下,继续倾斜火力。
退、退,再退。他退到两条弹匣驱逐出的地方,推开扶着自己的侍女,大喊一声“够了”。可探员不管不顾,仍旧换弹开火,对准他脚下射击,毫不顾虑对国王的攻击是否会招来贤者的惩戒。
“戴维!”谢尔德拍地而起,一把抱住戴维怀里的步枪,喊得是目眦欲裂,“你疯什么?”
“让开,”戴维推开谢尔德,瞄准国王的脚下,继续开枪,“我又没对着他打,怕什么?他敢往前走,就是自己往枪口上撞,是自寻死路啊,前辈。来,大家干看着做什么?一起为伟大的君主奉上烟花贺礼啊?”
随着探员们齐齐扣响扳机,谢尔德绝望地抱头蹲地。他知道,瞒着殿下的计划泡汤了,如此骇人的阵仗,不消十分钟,殿下就会赶来现场,与陛下对峙于宫廷,上演一出子弑亲父的好戏了。
戴维射得正嗨,他头顶的军用耳机里忽然传出露丝的声音:
“戴维,突发情况…”
他赶忙停火,钻到比较安静的装甲车里对讲:
“怎么?”
“乌塔维娅告诉我,她…她想…她想让…殿下到王庭,她稍后也会到,她说…她说她想一家人团聚,和陛下促膝长谈…”
戴维先摘掉耳机,拍拍耳朵缓解压力,才回复道:
“呼,行吧。她那边完事了?第三巅峰的圣恩者,被她拿下了?”
自然是如此。
地牢里,堆满碎尸的鲜血足有半米深。伊利亚走在血湖里,用帝皇利刃对准了靠在墙角的鲁哈迈,撕掉自己粉碎的下颌,让圣火把身体治愈如初,满意地感受着新生的祈信之力,说:
“你已经穷途末路了,奎睿达先生。慈悲的帝皇爱照顾弱者,必在濒死时点醒灵感,赐下祈信之力的突破——还真是善良呢,伟大的神圣帝皇和祂的使者。”
鲁哈迈鼻息沉重,已然丧失了早先的傲慢。他的手微微颤抖,他的头低垂不起,似是在思考自己输在哪里。
“强大的力量总会迷乱使用者的认知,对此,我有充足的发言权,”回想在麦格达的濒死经历,伊利亚挽起长发,用利刃割去受血液玷污的部分,维持着体表的洁净,“奎睿达先生,你的祈信之力缺乏主动出击的要素,永远是借力打力,永远是防守反击…应对以肉身作战的圣恩者,您确实是难以克制的劲敌,但遇上我,还真是您此生最深沉的不幸呢。”
“臭婊子…你不过是仗着我不敢下死手,你这个——”
“不懂得尊重老年人的死丫头吗?谁叫您在无关的事务上浪费了那么多的祈信之力呢?如若不然,您撑到招来帮手也并非天方夜谭那。”
鲁哈迈捻走嘴角的血丝,笑得释怀又落魄:
“行啦,小女娃,我有帮手吗?一群威逼利诱来的怂包,你一进我家,他们便作鸟兽散了。今天,我是死定了,能对我这个死到临头的老先生说说,为什么非要宰了我不可?少搪塞我啦,满足满足老家伙的遗愿吧。”
“你不该骚扰他,你不该惊吓他,你不该给他看那些当入炼狱的场景。”
鲁哈迈捂着脸,笑得涕泗横流:
“他妈的狗屎帝皇!祢果然是个爱整人的贱种!他妈的,我就说…我就说祢怎么会向着她,原来…原来这是个没过青春期的痴迷恋爱型少女啊!看我败在这种人手上,祢觉得很好玩、很有趣是吗?祢还真会拿捏祈信之力,真会看圣恩者的笑话啊…死了妈妈的帝皇和使者,嘿。”
伊利亚提剑刺入圣恩的肩膀,宽慰般安抚道:
“牌好的时候,赢的是运气。牌不好的时候,赢的是技术。”
“作弊就别说得这么高雅啦,连荷官都帮你,我还有权计较输赢吗?”鲁哈迈并未被肩头的疼痛影响,反是笑得更欢快了,“算啦,爷爷我好心提醒你啊,小娘皮…如果你说帝皇和使者慈悲,那是你不懂帝皇和使者。如果你说帝皇和使者善良,那是你不懂帝皇和使者的受害者。祂我不敢说,但他这个人,我还是稍稍了解的…当他靠杀人发泄怒火的时候,人们都觉得他邪恶,半个字不敢吐;待他让人活受刑、靠折磨别人的内心为乐时,人们反而夸赞他温柔可亲了。你从他手里讨来了圣器,代价呢?小杂碎啊…代价可不会像你想的那么轻啊…他会盯着你,等着你,等到恶果结成,再来摘取,譬如让那个小可爱知道,你有一颗多丑陋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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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未说完,利刃的光芒便切开了鲁哈迈的肩膀,让他的头连着肩颈沉入血水里。伊利亚踏上地牢的阶梯,释出金火焚去了激战时喷射的血肉,微笑着念出送给圣恩者的悼词:
“多嘴的畜生,学散文家抒情吗?不过,你的聒噪,倒像是窗外的布谷鸟向河风奏鸣…让人怀念又憎恨的时光啊。”
“布谷,布谷!”
与此同时,少年踢开了一间放置有咕咕钟的矮楼,抓出了一个用皮带抽打小女孩的老头子,把他扭送给忙于排查庄园的探员。幸存的受害者悉数上了探员开来的救护车,在月色里送去医院接受治疗。而那些尸体、蜡像和焚尸炉里的余烬,会有人去寻找他们的亲友在哪里。
在一辆救护车外,少年看到了斐莱的父亲。他想走上前去招呼一声,又羞愧得难以启齿。
幸好,伊利亚来了。她揉揉少年的头,告诉少年她会救治斐莱,接着便去到救护车里,用祈信之力展现了奇迹——那些受辱的记忆、药物的创伤和身体的幻痛,统统在她的命令下被遗忘了干净。
看着恢复健全,对失踪之后的事一无所知的儿子,父亲目瞪口呆,进而单膝跪地,称善心的圣恩者是帝皇派来的天使,他会用余生铭记今日的恩德,当然包括那位寻找到儿子的少年的努力。
她伸出手,挽着少年离去:“走吧,小武…”
来灰都近一个月,少年罕见的松懈了。他笑着握住朋友的手,待向委托人发去消息后,不好意思地说:
“在格威兰还是说格威兰语吧,伊利亚姐姐…”
“好的,文德尔。”
回看王宫,当直升机在轰鸣中落地后,戴维把脑袋探出观察舱,观赏匆匆赶来的王子殿下将如何把气急败坏的老父亲赶下博度斯卡的宝座。
王子走到国王身旁,想扶着他却被顶开,得到了一句憎恨的指责:
“看看你手底下的这帮密探!他们多忠心啊,忠心到对着王宫开火,让王庭颜面扫地了!这就是你养出来的卫士,这就是你教出来的精英!格威兰的未来,怎么能交到他们这种人的手里呢?”
“父亲…”王子握住国王手里的权杖,神情复杂,“我们回宫再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