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啊,你不想让妈陪着吗?妈不说话,妈跟…”
“妈,我真的很想一个人走走。你看,我这不是很开心吗?谢谢妈,谢谢妈妈关心我,替我招揽运气。但,我好想独自逛逛,妈,你放心,逛不了多久,下午、下午,下午我就回家,好吗?”
见儿子笑得开怀,安苏妮放心地暗叹一声,给他拿了些零钱,叮嘱他午饭吃些好的,别去买那些流动摊贩的东西吃,不卫生、伤肠胃。
走了,坎沙·杜拉欣双手插兜,大步迈进,如阵风般疾走而去。他走过车流,他无视红绿灯,他听不见司机的谩骂,他走过好多好多地方、走过好多好多人,走到母亲看不见的地方、走到母亲听不见的地方。
他走到学校门前了。
他捂住肚子,蹲在校门口,单手撑地,终于是放声大笑了。这回,他没有悲伤、没有流泪,他只想笑一回,好好笑他妈的一回。
可他张开嘴,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笑啊,笑啊,他真的好想笑啊,笑母亲、笑海芙、笑自己,笑自己的努力和哀求比不过圣职者的三言两语,笑这一年多的高中生活像一出该死的喜剧。
等喉咙艰难地鼓动,他可算能说出话来了。不过,他没有笑了,也不准备哭了,只是坐在学校的围墙边,抬头望着灰蓝的天,又找不见一朵能遮挡太阳的云。
他看向手上的戒指,那枚母亲送他的生日礼物、那枚他向海芙炫耀的成人纪念品,说:“是没有爱啊。海芙,我错怪你了。”
不,果真没有爱吗?
他侧过头,死死盯住校门口。忽然,他抓紧裤子,直直立起,守在校门前,等候一个可能有爱的家庭。
从早晨熬到十二点,温和的阳光已然灼人。摆摊的餐车在校门对面排好了,卖卷饼的老板开始打口哨了,其他的竞争者也在吆喝了,可他的头不曾扭动一度,仍旧是盯着校门,盯着奔逃般涌来的学生。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十分钟后,他远远望见了目标,是穿着短袖短裤,背着书包擦着汗,吃力前进的富达尔·瓦汀。
他知道,黛莉娅应该也来了,便背过身,走向一杆路灯。等富达尔把书包放进储物篮,紧紧地搂着黛莉娅的腰,坐着自行车离去后,他才回过头,追着这对母子的自行车,一路尾随,直到拐进巷道里。
这里距离学校不远,是走读的学生常来租房的地方。黛莉娅和富达尔,估计是最后回来的,因此,巷道里看不到别人,车位也算宽松。他见到,黛莉娅停好自行车,刚上了锁,便拎着书包,往楼梯口走。而富达尔是急着抢过书包,偏不要母亲劳苦,看得坎沙心头一紧,悻悻离去。
不,在他转身的前一刹,他看见,黛莉娅放下书包,微俯着腰,捧住富达尔的脸蛋,将晶彩的唇贴上那可爱的嘴,而后,忘情地深吻,直到两人气喘吁吁。
后面的事,他看不到,他不想看,也不用看了。一时间,塔都斯说过的话、乡村老板讲的故事、瓜田老农的碎嘴悉数涌入他的脑海。他恍然大悟,明白富达尔·瓦汀的父亲,一个活在别人口中的老实农民,是怎么在因征迁获得巨款后,只是知道妻子出轨,就气得撒手人寰。
不是因为儿子的包庇,也不是因为心胸狭窄,而是因为妻子出轨的对象,就是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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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目睹塔都斯和阿姨的春色时,一种难以言述的酸水泛滥在他的喉头,逼着他先跑向垃圾桶、又跑向栅栏井盖,对着恶臭的脏水,将早饭喷吐一空。这回,他吐得更凶,别说胃液了,就连黄水也流出嘴,滴落在井盖上,裹着倔犟的牛肉残渣,一并落入脏水里。
他撑起身,到便利店拿了包纸巾,没扔钱便走远,任店员怎么叫喊也不理会,在晦气的咒骂中消失了。
他走得踉跄,撞了人也没反应,不道歉不留步,拿纸巾擦了嘴就扔,扔得满地都是。
他不知道要走到哪里去,只能顺从肌肉的记忆,走向有母亲等待的家里。
快到学校时,他突然很饿,便掏出零钱,想着买张卷饼、不,多买几张卷饼,痛快地吃个一场。吃到老板满意了,把秘方一交他,他就能跑了,不用再读书、再受气了,爱去哪去哪,是的,爱去哪去哪——不用跟着母亲,不用带着海芙。
爱去哪里去哪里。
可校门的对面,是围成一圈的摊贩。摊贩的中央,则是被砸成破烂的餐车。
他挤进去,捡起一块儿碎掉的玻璃,见到许可摆摊的印章,问:“怎么了?”
“还能咋了,遇上巡逻的,叫他挪位置交罚款,他说他有证,人说他个证有逑用,甩了他一棍子,给他车砸了,拿了钱就走了。这会儿人刚去医院,不知道咋样呢…妈的个,这世道啊,证也不好使哦。”
“哦,是啊,不好使,不好使。”
他扔掉那块玻璃,笑着挤出人群,阔步远去。在路过工地时,他忽而刹住腿,望向紧闭的铁皮门。他想起来了,还有个朋友守候在这里。
在达西欧家陷入困境时,工人们的薪水实在没法日结,自然没有人卖力干活。中午时分,工人们都窝在宿舍休息,只有几个看护建材的躺在遮阳棚下。不过,听那雷鸣似的鼾声,恐怕只有开饭喝酒的铃声能把他们唤醒。
所以,坎沙熟练地攀着墙,翻进了久违的工地。
楼房已经成型,看上去,只要通电通水,就能拉出去贩售。在完整的楼宇下,他找到一捆散落的钢筋,焦急地坐了上去。他敢保证,这就是他和朋友约定的老地方,一块只要他前来、必能见到熟人的宝地。
果然,男孩坐到他的背后,声音里没有丝毫的责怪:“你来了?”
“来了,嗯,来了,好久不见。”
“嗯,好久不见。最近,有看什么书吗?”
“没有、没有,这些天,有很多糟心的事,我没怎么看、没怎么读过…”
“你读过,你读过新的书。”
“我读过?”他哈哈大笑,把后脑勺当成鼓在拍,全不怕工人们被吵醒,“你怎么知道的?我…确实读过,读过不一样的书、嗯,很奇怪、很有道理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