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到麦格达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用久违的视界搜寻海芙的具体行踪——珀伽的委托仍未结束,他务必见到那位离家出走的少女,劝其与父母团聚,或是用些强留人的手段,通知委托人来接走这不定听话的女儿。
目光所探之屋,仍是那装潢奢华的房间。在暖气的温衬中,披着短睡裙的女孩瘫躺在沙发上,噘着的嘴里叼了根牙签。她是百无聊赖地摸着手柄,和电视里的人物打得拳来脚去,有来有回。
看那整洁的茶几和地毯,不难猜出,某个常来陪她玩的大哥哥,只怕有要事缠身,无法同她打发时间了。这些改善的卫生习惯,多少透露着几分难耐的变化…或者说,难言的孤独。
谁不想有人陪伴、受人照顾呢?哪怕通晓家务,精于烹饪美食与整理衣物,赛瑞斯·文德尔也时常回忆学前的时光,那是奔跑在田埂间的快乐,那是被叔叔阿姨教诲的感悟,那是被姐姐戏弄又罩着的幽默,也是被妈妈捧在心头的动容。
他确信,陪伴与照料是最温暖的雨露,无论多紧张的关系、多疏远的陌生,只要悉心相随,总有一天,能够手牵着手,聆听那真切的倾诉。
对伟大的帝皇使者、慈眉善目的班布先生,他是如此做的。可他看到的,是恩威难测的恐怖;可他听到的,是匪夷所思的理由——人和人的观念差,比身份、种族、生死乃至力量的分别更为遥远。
班布先生的道理,他学不懂、受不来。面对慈祥的老人家,他真切地害怕了,他实在想回家了。
对优雅的格林小姐、笑颜庄仪的伊利亚姐姐,他仍是如此做的。可他看到的,是深邃似海的绿墨;可他听到的,是搬弄是非的邪说——共治区从不缺死亡的执行者,他不愿意行动,自然有人代为效劳。
想减少加害者的痛苦、想熄灭受害者的怒火,想为挣扎在淤泥中的鱼儿谋一眼清泉,那就主动出手杀人吧。
格林小姐的说辞,他知道是错的。可在北共治区,对那些受过苦的人而言,偏偏是错的,才是唯一有用的。
在规矩与常理由格威兰人所锚定的共治区,中洲人生而低等、生而不公,只有悖逆规矩与常理的谬误,方是成效显着的正解。
因此,少年也有了新的觉悟——待麦格达的旅行结束,他就要去向班布先生请命,还格林小姐自由。
生在贫民窟、又失去母亲,继而被蛮横的父亲幽禁的女孩,只有老师可以信任、可以托付,如此蛮横地剥夺她的自由,逼迫她与老师分离,不仅无法纠正她的心,还适得其反,令她屡施报复,背道而驰。
与其这般拧巴,不如开诚布公,等到和格林小姐的老师见了面,再斡旋两人之间,实心实意地谈一谈,定然会迎来在这里见不到的转机。
至于班布先生的怒火?如果班布先生是被否定则不忿的人,就让那怒火对着他宣泄吧。反正,听过共治区的悲苦后,再回顾温亚德的酷刑,又能有多恐怖呢?起码,他清楚,班布先生是讲理的人——只要他愿意承担提出批评的责任,帝皇使者的惩罚便不会波及无辜。
正如在多弗斯庄园,直面阿纳塔与齐约娜时一样,只要他敢于承受,冷酷的帝皇使者就会变回明事理的班布先生,不滥伤无辜。
一声悠悠的吟唱,将少年的寻求送入旅店的转转门中,踏进明亮的灯火。
是格林小姐在念些什么,似诗句,似长歌:
“初春将过,呼啸的依旧是寒风。
万里灰土,摇曳的总归是欢声。
那北海的云朵,是时间的长钟;
那山脉的雪顶,是境界的孤峰。
我们走过枪火的阴影,我们走向光明的圣城,我们是傲然的行人。
天际山巅,是我们在血涌。金石路上,是我们的曲程。
我的家国,我的挚爱,我的敌人——苦难,使我们重逢。”
“伊利亚姐姐,这是格威兰的…民谣?”
“不,文德尔,这是朝晟的木精灵从军而创的诗作,由我的老师、迦罗娜·菲诺蒂传唱于我。”
“哦哦哦!伊利亚姐姐的老师,是迦罗娜·菲诺蒂吗?我在书上读过她的故事,她是很伟大的军人,是传奇的圣恩者…”
“也是帝皇使者的姐姐啊。”
“啊?班布爷爷是梁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