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老板喝了一口酒,慢条斯理地放下杯子,心里奇怪这个女人说话的声音这么小怎么却能听得这么清楚呢,内容和样子更好笑!其实他在二楼时已经站在暗处看过她了,她打门里一进来,就好像飘了一朵云彩进来似的,完全不着地,看去跟昏暗的酒吧环境极不协调。可是这弱不禁风的样子打起人来还真是快手!而打完了还能是这弱不禁风的样子。这世界的女人还真他妈的难以捉摸。
他原以为他会看到一个十分漂亮的女人,起码也十分妖娆的女人,那样他就有乐趣了。可是这个女人长得根本不特别的漂亮,穿的也不华贵,一件白风衣,脸上的神情就像她的风衣一样干净,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娱乐场子里的脂粉气,爱钱都能爱得这么干净,女人还真让人佩服!看来女人心还真是海底针,他倒要看看这海底针难道是金刚钻磨的?
“孙某不敢。”他端起酒杯喝了口酒,原本找乐子的心情不知怎么忽然变成了看戏的心情:“我这班兄弟没什么讲究,却偏个个都是只惜面子不惜命,夫人聪明,如果能把这面子帮我找平了,孙某也勉强好给他们个交代。”
冰云一脸茫然。
孙老板忽然大笑起来:“看来夫人还真是只爱人财,不干政事啊!”
冰云站在地当中,那人的笑声让她隐约知道对方要找平面子的方法:用她的面子换他的安危。
不,现在她不是她,现在她就是他。她要怎么保全面子,换他安全?如果必须放下面子,要放到什么程度?放下面子以后,还会放下什么?她已经数过,在场可见的有十一个人,孙的周围是六个,另外有两个一直站在屋子右边的黑影里,还有两个在二楼的楼梯口没有下来,那么,门口就一定还有人,至少两个。十三个人,足可以让场面失控了。如果失控,她是否能全身而退?如果不能,怎么办?她抬头看全场唯一坐着的那个人,可那个人根本不看她,他在等一场乐子。而失控就是最好的乐子。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她轻轻吸气,目光与站在椅子左后侧的一个人相遇了,一瞬间,她感觉到,那是全场唯一一双没在等乐子的眼睛。
阿昌晃着肩膀走过来,人在她身后转了半圈,在她的左侧停下来,“大哥,”他的脸向前探着,重心在两条腿上换来换去,摇晃的身体几次差点撞到她身上:“你说你一定要见见周老大的金屋藏娇什么样,我看这不像从金屋子里出来的,倒像是从哪个没受过香火的土地庙出来的!”
周围的人大笑起来。
“这还不如屋里那个呢,那个上不了台面,但坐得了台呀。小姐你知道坐台是啥意思吗?”
冰云站着,不说话,如果他们要的面子就是羞辱她,戏弄她,来搏得一笑,那就让他们去笑吧。
“就是——”那个阿昌脸凑得更近,口气就哈在她脸上,她转过头:小人就是一场失控前的导火索,失控后的烟花炮,他们最擅长的就是在混乱前推波助澜,在混乱后从中渔利,不惜落井下石,随时幸灾乐祸。她静静看说话的人,直到他把脸缩回去,
“我刚才和你说的话你忘了?”她轻声说,当即看到那个人恼羞形色,脸抽了抽:
“忘了。啥话?”
这就是一个十足的小人,狗仗人势,拜高踩低,他若今天被当众打了脸,明天就能在背后捅你一刀。现在的情况她已不可能再打他,他却可能随时借着阵仗侮辱她,她到了嘴边的“真替你大哥丢脸”变成了低声的:“我说:我来见孙老板,请为我通报。”那个人看着她,她也看着那个人,安静,却分毫不退,那张脸变了几变,终于斜起一只肩膀:
“土地庙出来的就是没见过世面,我大哥在和你说话呢,你听不见啊!”
“嗯?你说怎么办呢,周太太?”两米外的声音传过来。
“我不知道怎么办。”她低声说,“我觉得有的面子是自己要来的,有的面子是别人给的,还有一种面子,是对方放在心里的尊敬的。我走进这个门,除了诚意别无长物,因为我以真心来此,是来道歉的,不是来逞英雄的,我是来解怨的,不是想结仇的。”
孙老板看看说话的人,一脸的弱不禁风,话却说得像软钉子,棉里藏针,这话不就是明白地告诉他:要来的面子不值钱吗!“说得好!”他使劲照桌子拍了一巴掌:“冤家宜解不宜结。”身子不动,手指轻轻一碰,桌上的酒杯“啪”的一下掉在地上摔碎了,酒洒了一地,“这就是我的面子,周太太能用你的真心把这酒收起来吗?”
冰云望着地上的碎酒杯:“不能。”
“好。”孙老板弹弹手指,仿佛刚刚他推了一下酒杯,手指头给碰脏了或者碰疼了,他要仔细地检查一下它们是否安然无恙。他慢慢捻着手指,当终于确定了五个指头都完好,便把它们放到膝盖头上,弹琴似地敲打起来:“你来道歉,嗯,是很有诚意地道歉。不是逞英雄的道歉。但你站得这么高,我得仰着脸看你,你就这么道歉吗?”
“……”
“终于能有一个人代表有名的庄园六义,我很满意。”他满意地笑了,把一条腿盘到另一条腿上:“可是,我这样看你,觉得很不舒服啊。”
“——”
“噢,对了!你还没有看一下你丈夫。”他也许是招了一下手,或是丢了个眼色,总之,他一定是做了一个动作,大厅右边一扇关着的门,被站在门口的两个人推开了。冰云转头望过去,那应该是一个储物间,里面光线昏暗,堆满了纸箱杂物,房间的地上躺着一个人,正是伟健,浑身是血,不,应该说他右边的肩膀到手臂全是血,一侧的衣服已全部被血染红,脸色惨白,一动不动。额头上也是血,淌进鬓角,头发已经结住了。她的心抽紧了,她想立刻跑过去,使劲掐着手指才压下了这种急切,听见:“该怎么做,你有足够的时间考虑,周太太。因为我更能够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