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贪天之功,异代同愤

谭纶思考了片刻说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元辅多次说要稍假权柄使得以展布,那既然暂无动兵之事,临战再差临时差遣为宜。”

礼部尚书万士和终于反应了过来,大为震惊的说道:“这总督京营兵务,岂不是成了临时差遣?骄兵悍将,如何节制一二?”

王锡爵看着万士和这个礼部尚书终于不耐烦的开口说道:“嘉靖二十九年,主上下旨罢团营及两官厅,复永乐三大营旧制,改三千营为神枢营,其三营司哨掖等名及诸内臣,俱裁革,而以大将一员统帅,称提督京营戎政;以文臣一员辅佐,称协理京营戎政。”

“京营无总督兵务,此乃祖宗成法,万尚书,确实该多读点书。”

“王崇古从宣大督抚调入京师,为督理军营,应该称之为协理军务,王崇古回京,本身就不合乎祖宗成法。”

大明京营兜兜转转两百年,最终又回到了最开始的地方,在制度上,京营武将为首,文臣辅佐。

值得注意的是,嘉靖二十九年,京营改制,这个辅佐的文臣,虽然名为协理,其实还是总督军务,朝堂格局没有发生改变,权力就不会发生根本性的改变。

但是总督京营或者说督理军营这个差遣,确实已经裁撤了。

王崇古从边方入京,现在又回宣大老家去了。

“原来如此。”万士和彻底不说话了。

兵部尚书的大司马丢了权柄,都没什么怨言,礼部本来还想以祖宗成法反驳一二,结果祖宗成法本来就该这个样儿,万士和讨了个没趣,不再说话。

张居正把总督京营兵务空了出来,就是再等等,等到戚继光身上张党、楚党的背景逐渐淡化,等戚继光领了世券,成为了世袭武勋,成为了地地道道的帝党之后,再把总督京营兵务、太子少保给谭纶。

小主,

并不会太久,张居正非常确信。

张居正写好了浮票,将两本奏疏递给了张宏,张宏传到了御前,朱翊钧收起了那本谭纶进太子少保的奏疏,在拜戚继光为京营总兵官的奏疏上下印,下章吏部。

“张尚书以为如何?”张居正看着张翰问道。

张翰一愣,他就是那种典型的边缘人,他朝中没有什么根基,若非张居正提拔,他也坐不到吏部尚书的位置上,他也不打算发表意见,但张居正问,张翰还是老实说道:“元辅先生处置得当。”

“迁安伯名为京营总兵官,但这京营无兵可调,无将可遣,其实仍然是三镇总兵官的督师,所以新京营不设文臣协理为宜,因为新京营有名无实。”

“若是谭司马任了京营协理戎事,那他的职位就和蓟辽总督梁梦龙起了冲突。”

王锡爵听闻张翰的分析,颇为认同的说道:“嗯,张尚书所言甚善。”

新任的礼部尚书老是想讲祖宗之法,却老是讲不对,但是新任的吏部尚书,还是能听明白廷臣们在讲什么,不只是就会一句,元辅先生处置的得当。

张翰把廷臣们的讨论,总结的非常到位,新京营有名无实,让戚继光先练兵,等到有了战斗力,再派大臣为总督军务,才有名有实。

廷议终于结束,廷臣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离开,而是等待着,既然已经廷议通过,就应该拜京营总兵官了,这是重大人事任命。

朱翊钧放下了手中的笔,合上了书,开口说道:“宣迁安伯。”

“宣迁安伯!”冯保一甩拂尘,大声的喊道,小宦官们将天语纶音传下,等在殿外的戚继光一步步的走进了文华殿内。

“臣戚继光拜见陛下,陛下圣躬安否?”戚继光穿着麒麟白泽补朱红色官服入殿,五拜三叩首的见礼。

“朕安,戚帅又见面了,冯大伴,宣旨。”朱翊钧笑着示意冯保宣旨。

两个小宦官拉开了身子,冯保向前一步,一甩拂尘,阴阳顿挫的说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兵家至圣曾言:胜不妄喜,败不惶妥,胸中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

“朕登大位闻迁安伯连战告捷,胜不妄喜,自成兵起,大小数百战未尝败绩,胸中有韬略、腹中有渊洿,将军谋勇绝伦,南北驱驰为国奔波,朕尝责迁安伯为京营总兵官,倚毗为朕之股肱心膂,克济大勋,今边胡未殄,朕实忧其扰,期勋万里长城之寄,再耀我大明军威。”

“钦此。”

冯保读完了圣旨,小黄门将圣旨卷了起来,朱翊钧站起身来,来到了戚继光的面前,拿过了一把剑,开口说道:“戚帅,朕赐你天子剑一柄,专事京营振武之事,可斩佞臣不法。”

“勿以三军为众而轻敌、勿以受命为重而必死、勿以身贵而贱人、勿以独见而违众、勿以辩说为必然。”

戚继光接过了天子剑,再叩首朗声说道:“臣谨遵圣诲,谢陛下隆恩。”

“戚帅免礼。”朱翊钧又将京营总兵官的印绶、圣旨都递给了戚继光才开口说道:“辛苦戚帅了。”

“臣定当肝脑涂地,为陛下前驱!”戚继光郑重其事的许诺。

戚继光败过,刚到浙江抗倭的他三战连败,但是自从戚继光练兵有成之后,大小数百战从未有过一败,他做到了胜不妄喜,败不惶妥。

朱翊钧赐给了戚继光一把剑,而此时戚继光离皇帝只有尺距,若是戚继光欲要犯上作乱,拔出剑就可以把小皇帝一命呜呼。

其实拜征虏大将军,按照大明的礼法,应该授予斧钺,皇帝手握钺刃,将柄授予大将军,而后对大将军说,从此以后,上至天者,将军皆可制;而后皇帝再拿斧头,握着柄,将斧刃授予大将军,说:从此以后,下至渊者,将军皆可制。

当初大明太祖高皇帝朱元璋在徐达领兵北伐灭元时,就曾拜徐达为征虏大将军,授斧刃钺柄,上至天者,下至渊者,皆可制,令徐达征讨胡元。

戚继光这个大将军,只是京营总兵官的雅称,并不是重号将军,所以就没必要搞那么大的阵仗。

“戚帅,朕宝岐殿的番薯都收刨了,收获颇丰!”朱翊钧迫不及待的告诉了戚继光这个好消息,戚继光告诉过他,将士们吃饱了饭,就能御敌。

吃不饱那一切免谈。

戚继光笑的很是灿烂,他不是笑自己终于从边方调入了京营,也不是笑自己升官发财捞到了天子剑一把,戚继光对这些其实不是很在意,他是由衷的高兴,大明小皇帝真的很认真的在重振大明军威,他心中那个不甘心、那个期望的火苗,愈加旺盛。

戚继光将天子剑递给了张宏,俯首说道:“臣为天下贺,为陛下贺。”

天子剑要等离开了陛下三丈以后,再领走,这是恭顺之心。

虽然戚继光只需要一拳,就能把十岁人主的小脑袋,打的四分五裂。

“成国公病危,戚帅先过去探病吧。”朱翊钧并不打算让戚继光变成孤臣、独臣,既然已经是勋贵了,那就送送前任勋贵。

小主,

戚继光笑容满面的说道:“臣遵旨。”

“大家也都散了吧,各忙各的。”朱翊钧小手一背,心情愉悦的迈着四方步走上了月台,他还有讲筵要做。

张居正等到廷臣离去,侍读、侍讲、展书、赞礼官就位后,俯首说道:“臣为陛下解惑。”

“嗯。”朱翊钧今天心情很好,不打算抡大锤了。

戚继光和朱希孝匆匆赶往了成国公府,朱希忠的状态更差了几分,但是,看到了弟弟和戚继光,略微急切的往前凑了凑。

朱希忠示意戚继光近前些,看到了戚继光配天子剑,才露出了一个由衷的笑容,抓着戚继光的手说道:“好好好,迁安伯,做事要讲势,势是什么?势是天时地利人和,最重要的便是这人和,我等了一辈子,终究是没等到人和的那一天。”

“不要辜负了陛下期望,呼,大明江山永在,日月山河永固。”

“谢成国公教诲。”戚继光赶忙答应,正打算开口谢成国公的举荐,朱希忠的手却从戚继光手中滑落,随意的耷拉在了榻前,朱希忠带着笑容,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