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江勉强笑笑,拿起杯盏,呷了一口道:“真不知道。莫非是贼情公事?”
那人皱了一下眉头,并不说话,只是盯着宋江的眼神变得尖锐起来,右手“笃笃”的敲着桌面,忽快忽慢。
宋江也不说话,低头去吹那盏中热气,不肯抬起来。
雅阁里一时沉寂下来,隐隐约约可听到窗外远处叫卖的小贩吆喝声。
过了一会,宋江却好似觉得过了一年。那人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扔到桌上道:“有封公文在此,押司读后再说。”
宋江双手拿起,自看公文暂且不说,先讲个故事,再表那时文彬来意。
那时宋辽两国澶渊之盟已过百余年,辽国意图不善,有再起战火的心思,而宋国境内,也不太平,水旱蝗瘟,连年不断,许多人或为生计所迫,或以武犯禁,或贪图安逸,而遁入山林水泊,落草为寇。尤以山东境内,受灾最重,加之民风彪悍,因此匪患四起,人称无山不匪,无水不寇。
为防备北方,攻伐西夏,宋国境内兵马空虚,无力四处进剿。龙虎山张天师献上一计,由官府派人到各个山头卧底,察知地形,集中匪患,便于集中精兵统一进剿,以免官军四处奔波。若是卧底得力,还能配合朝廷招安,到时化匪为兵,还可节省平日养兵之费。
宋国徽宗皇帝异常崇信道家,颇以为善。这一日朝会之后,单独留下太师蔡京问道:“依祖宗之法,若有流民,需择其强壮者充实军营,以免流民作乱。如今变法,许多条例都改掉了,此策还可行吗?”
蔡京道:“昔日首提变法的介甫相公说过,祖宗之法只可效,不可守,盖因时势不同。太祖武德皇帝之时,朝廷军士不多,粮饷花费不过国库三成。至如今,养兵军费已占国库七成。眼下有西军灭夏、修建垦岳两大国事,国库已是拆东墙补西墙,勉力维持。恕臣直言,再按祖宗之法行事对付流民,只怕有些不合时宜,除非……”
“除非什么?”天子听蔡京话有迟疑,问道。
“除非西军灭夏、修建垦岳二者只择其一,国库才有余钱招募流民中的青壮。”
徽宗皇帝沉思道:“西军灭夏,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然数年前功尽弃;修建垦岳,是为修道,以求国家风调雨顺,自己修得长生不老之术,更不能停。既然不能节流,那只能开源,可是来钱的法子就那么些,这蔡京虽是理财能手,但也黔驴技穷。然而匪却是非剿不可,龙虎山张天师道行高深,计策必定可行,就怕不够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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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京见徽宗皇帝思索不定,进言道:“此事大半是军事,可着枢府一问。”蔡京一向是有宰相的城府,没有宰相的气度。他说这话,可不是什么一心为国,而是为了万一事有不成,好推卸责任给枢密院。
“好,此乃老成谋国之言。”徽宗皇帝夸赞蔡京一句,随即吩咐一个随侍身边的小黄门道:“快,速去传童枢密。”
这童枢密便是大名鼎鼎的一代权宦童贯,乃开封人氏,性巧媚。初任供奉官,在杭州为徽宗搜括书画奇巧,助蔡京为相。蔡京后来推荐他为西北监军,积功领枢密院事,权倾内外,时称蔡京为“公相”,称他为“媪相”。
须臾,童贯来到,徽宗皇帝问道:“童枢密,你能征善战,执掌枢密,也来议一议。都说剿匪难,到底难在何处?”
“土匪有两种,一种白天耕作劳苦,对上孝顺父母对下呵护妻儿,乍一看是十成的良民。到了晚上,就约上几个亲朋好友,掏出藏匿的刀枪,找个僻静处开始劫道。遇有走夜路的客商,无论有无财物,一律杀死,为的是不留活口,以免后患。劫到的财物一律平分,补充家用。这种土匪极难发现,心狠手辣不计后果。他们生下来那天起就这样生活,只认为这是正常的营生。他们即使发了大财也不动声色,照样衣衫褴褛的扛着锄头种地,很难抓住他们的把柄。另一种土匪,成群结伙,啸聚山林,打家劫舍,骚扰地方,严重的时候可能动摇社稷。他们内部等级森严,分工有序,各负其责。这第一种土匪剿是剿不尽的,只能慢慢行教化之功,但他们危害并不大。官家所说的剿匪,说的是第二种么?”
“正是这种。”
“微臣愚见,征剿这种土匪首难在于“流”字。他们往往飘忽不定,大军去时,散之为民,大军走时,复聚之为匪;若不以大军征剿,又战之不下。其次,他们多在穷山恶水处,本地出产贫瘠——若是出产丰盛,也不会有那么多强盗——只能从外运输粮秣。然而官家想想,穷山恶水又能有什么好路?那里道路大多难行,大军转运不便。再次在人,若以本地军士征战,难免有人与强盗暗通曲款,走露风声;若朝廷从别处调集客军,地理不熟,水土不服,战力先去一半。”童贯不愧是领过兵的,说起来头头是道。
“太宗时,川中王小波和李顺造反,一开始也是征剿不下,其后他们占了富饶州县,便失了前两点,最后为大军所灭。”蔡京补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