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记事儿起就被月亮撵着跑。
十八岁生日这天,是又一个中秋。家乡的桂花应该开了,玉兔秋膘也贴得格外圆。他刚离开阿拉斯加的极昼,要向着另一场不落的太阳而去。留在汤加的努库阿洛法是为了能看到世界上的第一抹日出,好像这样就能离月亮远一些。
可人每活一天,就会多一个夜晚。月亮虽然必定有缺,却也终究会圆,藏在哪里又有什么分别。这只不过是人类在自然的规则里,自欺欺人地向老天爷讨来的假象罢了。
没人能躲开那颗死去的星球。
夜幕下的海沉默着。观鲸的游客早就散去,只有一群夜潜的年轻人划着船远离了海岸。他在前几次下潜时展现出了很好的经验,这次挑了处平静的海域说要自己下去看看。
入水前,新认识的一个澳洲人打趣道:“你离我们那么远是要和什么美人儿幽会么?”
他笑着看了看月亮:“怎么会呢,我已近有了命中注定,再也容不下别人了。”
几人善意地笑了起来,把他面颊因为满月染上的红晕当成想起心上人的羞涩。旁人看不见他生命里避无可避的月亮。
他关掉了光源,沉在温暖的海水里。夜里的海像是深邃的星空,周围是海洋生物的点点浮光。有只好奇的年轻鲸鱼展开双翼,撞碎月色,从他身旁游过。
如果就一直被困在水里,早晚这具身体也会消解。一鲸落,万物生。他想,自己的尸体怕是只能带来不幸。碳组成了人类。他感觉到,自己在变成一个怪物。所以他的身体成了他的人体实验。
他在水下早已待超过了自由潜水的安全时间,四肢百骸像是被扯散在海里,然而这痛苦还是没能改过身体里的灼烧。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可这是他唯一一次尝试在深海杀死自己。
月亮的引力托着他,不让他向海底坠去。
两道强光穿破了海水,澳洲人把他揪了上去。
“你疯了么,竟然敢把灯光关了,还一直不浮上来。要是我们没找到你,你就死定了!”惊魂未定的男人说。
他在心里遗憾地叹口气,面上真诚道歉:“不好意思,一不小心就看入迷了,忘了还需要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