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站在甲板上,迎面而来是凛冽刺骨的空气和柔软的雪。
这几天雪一直在下。船已经驶入北极圈,长夜就快来了。这将是未来一个多月里,青年最后一次见到太阳。
摩尔曼斯克有充沛的能源。哪怕是极夜,城市里依旧热闹,一整天都灯火通明。不过城市的热闹和海上无关。青年收回远眺的视线,继续看着眼前无尽的落雪前赴后继地融化在海面上。
船又航行了几天。
海风吹得青年睁不开眼。他来自阳光格外偏爱的西西里,还没有经历过这么漫长的黑夜。
“你和我们来的地方不同。”
这已经第二次经过捷里别尔卡了。当船终于停在海上的时候,大胡子船长说。
俄罗斯人不会长久地注视着冰雪。那是构成他们的一部分。
青年笑了。哪怕说着流利的语言,也有人知道他格格不入。
在哪里都一样。
“多谢,就是这里了吗?”青年换好潜水服,用目光询问地看着船长。
半个月前青年背着一个鼓囊囊的背包出现在摩尔曼斯克下辖的港口。
那是一座体量不小的城市,然而鲜少会有外人到来。上个世纪末还有无数外国人把大鼻子伸进来,现在这里已经没有他们感兴趣的东西了。
冷战时期遗留下来的警惕还在这儿的居民身体里。他们都是经历过前苏联最辉煌时光的人,有的人还曾驾驶着自己的渔船痛揍过来犯的**。
大胡子船长在这里待了一辈子,经历过摩尔曼斯克作为军港的繁荣和衰败。从父亲手里接过这艘破渔船的时候,它已经经历了渔船到军舰的蜕变,完成了使命以后又回归了本职工作。
这是荣誉的渔船。船长每天都用心养护,随时待命。
这艘船现在只能出海打渔用了,偶尔船长也会怀念当年和老伙计一起乘风破浪的时候。
可是太久了,二十年了,船长没有再等来帝国的号召。直到青年出现在这个无名的港口,要来看一看当年前苏联某艘军舰沉没的地方。
船长记得那艘军舰。那是一座海上研究院。能左右国家局势的科学家要带着帝国机密叛逃别国。
可是没有人能真正离开这片冰雪,科学家和他的秘密就此安眠在了国土上。
后来有很多人来找过那艘军舰。可哪怕是最混乱的时期,船长等人都一直缄默。久而久之苍蝇们就不再来了。到了现在,外国人走在这个小镇的街上还会备受关注。
青年能顺利地找到船长的这艘船还没有被赶走,要得益于他比阳光还浅的金发,和湛蓝如冰川的眼睛。这是属于这里的样貌。不过船长知道,青年绝不是当地人。
青年还是引起了居民的注意。这里已经很少有年轻人了。那些后来出生在这里的孩子唾弃这里,整日垂头丧气,长大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连新年都沉在永夜里的地方。
留下的大多都是过时之人。
可一个时代不会轻易地落下帷幕。哪怕到现在,风雪都未曾散去。
而且青年来的不是时候。没有游客会赶在极夜之前说要去看那片动冻土。要不是他的确长了一副冰雪捏就的样貌,在这里连一口伏特加都喝不上。
船长看着青年热情洋溢地谢过在他面前把门关上的酒馆老板娘,随即耷拉下肩膀,叼着干奶酪走到了岸边就着海风啃起了一块黑面包。
不知道为什么,船长叫住了青年。“嘿,我听说你要找拉斯维特号。”
青年头也没抬。“不,我只是想去海上看看极光。”
“这个时候没人出海的。”船长踩着结了冰的渔网,灌下一口伏特加。他已经冷眼看着青年在这几天里吃了无数次闭门羹了。“等明年七月份再来吧。”
“这样啊,多谢您。”青年微微勾起嘴角,扯出一个凉薄的笑。“看来我还不够了解这里。”
青年慢条斯理地吃完午餐,从背包里翻出一副墨镜戴好。厚厚的绿钞冒了个头,又被盖了回去。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随后用手碰了碰额角向船长致意。
船长看着青年走向不远处的另一艘破冰船。
黄昏时青年又来到岸边啃面包。他埋着头,允许自己在失落里沉浸了一小会儿。在这一小会儿过后,他还要赶在太阳落进海里前再去碰碰运气。必须要在极夜前找到一艘可以出海的船。
船长在甲板上温着一锅炖菜。
青年吸了吸鼻子,抬起头四下张望。船长不为所动地抽着烟。接着青年毫不犹豫地把手里的黑面包放在了岸上,走向散发着食物温暖香气的地方。海鸥在他身后一哄而上,肢解掉他的晚餐后振翅飞向了大海。
“你就不怕今晚饿肚子么?”船长看着青年在对面优雅而迅速地解决食物。在他看来,这就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富家公子哥。
“怕。但是我更怕那些干面包糟蹋我的味蕾。”青年舔舔嘴唇,对船长笑了笑。“请问我还可以再要一点炖菜吗?”
船长看着他尚带着些圆润的脸颊。其实还是个孩子,甚至可能比自己的儿子都要年轻。末了,青年又从船长那里得到了一小瓶伏特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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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小子喝酒的时候倒是有些像一个俄罗斯人了。船长想。下一秒青年就被呛得咳嗽了起来。
酒足饭饱后,青年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绿票子。船长扫了一眼。看样子除了背包里的那些,这个异国人应该是还带着不少美金。
青年带着鼓囊囊的背包,跟船长告辞。
“你为什么要出海?”青年听到船长在身后问。
“有些东西,我想去看看。”
“那里什么都没有。”
“或许吧。”青年耸耸肩。“但说不定有我的宿命。”
船长吸了一口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