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一十四章 如行之以全国,弊自何解?

高仲平刚刚用罢早饭,坐在后宅的厅堂中,端起蓝色祥云的茶盅,吩咐着小吏说道:“去驿站,将最近神京城中递送来的邸报取将过来。”

那小吏闻言,连忙转身而去。

高仲平抿了一口茶,手中的红宝石戒指在日光照耀下熠熠生辉,这位崇平帝的宠臣,如今的两江总督年近五十,身形魁梧,颌下蓄着黑须,威严、沉凝的面容上,满是岁月的风霜,法令纹深深,浓眉之下的虎目之中见着几许思索。

这时,坐在对面的两位文士模样的员吏,一个是三十左右的中年书生,其人是高仲平的幕僚邝守正,面容儒雅,细眉深目,眸中不时闪过精明之色。

邝守正当先开口说道:“东翁,奏疏一上,朝廷势必沸反盈天,尤其是江南出身的士绅,他们好日子过惯了,这下子受得官府辖制,更是气得跳脚,学生听说京中御史弹章如潮,一切就看中枢的圣上如何裁决了。”

另外一个山羊胡老者吴贤成,手捻胡须,说道:“东翁,一条鞭法在四川既能行之有效,那么在此就也能行得通,如两江大行,再推行全国,那时国家财用再不受窘迫之累。”

高仲平点了点头道:“两江三省可谓天下疆省所望,如能先期大行,大获成功,天下其他省份也就好办了。”

就在这时,外间一个差役进入厅堂中,拱手道:“制台,三公子从京中传来的书信。”

原来,高镛在锦衣府被关押了一天,就被贾珩放出来,待回到府中气愤难平,在忠顺郡王陈泓的建议下,就写了一封书信寄送至江南的高仲平处,叙说缘由。

高仲平诧异了下,从差役手中接过书信,阅览起来,读着信笺纸上文字,眉头不由皱了皱。

邝守正目带关切,问道:“东翁?”

高仲平将书信重又放进信封,迎着几人的目光,面色平静,徐徐说道:“没什么事儿,高镛因为喝醉酒,在京城让锦衣府拿问了,这等小事还书信过来。”

这时高家老二高渤,闻言,心头一惊,连忙起得身来,朝着高仲平行礼说道:“父亲,我可否看看三弟的家书?”

高仲平面色如常,点了点头,将书信递将过去。

高渤接过书信,凝神阅览,不多时,已然眉头紧皱,愤然道:“这个卫国公竟如此跋扈?三弟不过言语开罪几句,就让这人拿到了锦衣府,真是好大的官威!”

在书信之上,自然是避重就轻,提及只是吃醉了酒,一时言辞无状,冲撞了贾珩,然后就被贾珩借着锦衣府的职权将高镛关押进锦衣府。

三言两语之间,勾勒着一个飞扬跋扈,恃功而骄的少年勋贵。

高仲平当年也是崇平帝的宠臣,而且还是当初帮着崇平帝参与夺嫡的宠臣,可以说与陈汉皇室关系密切,但如今在四川、两江辗转,儿子却被拿捕进锦衣府。

高仲平看完书信之后,神色如常,而高渤接过书信,却已勃然大怒,愤愤不平。

高渤目中怒气涌动,沉声道:“父亲离京城十年,不想京城出了这么一个人物,年岁不过弱冠,仗着立下了一些军功,就目中无人,圣上……”

“住口!”高仲平眉头紧皱,目光阴沉地看向高渤,沉喝道:“竖子焉敢无礼?”

高渤心头一惧,拱手道:“父亲。”

这时,邝守正打了一个圆场,劝道:“东翁,二公子也是一时牵念三公子,这才心急口快。”

高仲平眉头皱了皱,道:“卫国公是国之重臣,执虏酋之首,一扫我大汉倾颓之势,镛儿的性子,我是知道的,鲁莽无状,”

其实心头也推断出原委,只怕与近来传至大江南北的天子赐婚一事有关。

咸宁公主被圣上许配给了那卫国公,而镛儿在几年前就看中了咸宁公主,但毕竟是宗室帝女,原本想着寻个良机帮着镛儿求娶,不想让那卫国公捷足先登。

高仲平道:“邝先生,稍后提醒我,写一封信。”

写信自不是宽慰高镛,而是训斥,令其在家好好读书。

一众幕僚见高仲平不以为忤,也不好就着此事叙说。

邝守正道:“东翁,近来江苏苏州府商贾串联频频,据学生所知,他们似要闹出一些动静,阻遏东翁的一条鞭法推行。”

吴贤成道:“东翁,随着文吏下到州府县域,地方排斥清丈田亩和一条鞭法的士绅小吏相互勾结,难免裹挟百姓生事,如遇突发情况,江南大营需得及时介入才是。”

这些时日,两江总督衙门派出了五六波工作组前往江苏下辖府县,主持清丈田亩,行一条鞭法的新政事宜。

而清丈田亩的举动,毋庸置疑,引起了江南士绅的强烈反对,士绅裹挟百姓围攻县吏员僚,工作一度无法开展。

这些士绅家族原本就在当地树大根深,又是致仕官员,更有年轻子弟在县乡为吏,这如何推行的开?

但高仲平就是高仲平,利用两江总督的职权,对抗拒一条鞭法的官员尽数革职,而其来江南赴任之前,就已调来不少四川的官员以及文吏,将之充任到新政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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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高仲平还是得到了崇平帝的默许。

一时之间,江南政局风起云涌,一日三变。

其实在过往的一个月中,群体事件就酿出两三起,推行一条鞭法的步伐才稍稍慢了下来。

高仲平沉声道:“本官已向神京请旨,收回江南大营职权,想来近日就有批复急递而来。”

邝守正点了点头,说道:“一条鞭法可谓万世不易的良法,等到两江三省铺开,我大汉将要减少多少浮费,唯有国库丰殷,朝廷不论是平虏、赈灾,还是改行大政,都能游刃有余。”

吴贤成说道:“东翁这是除旧布新,革除积弊之功,将来名垂青史,流芳百世,都不在话下的。”

等到功成之后,大概就是载誉归京。

高仲平默然片刻,叹道:“不敢言青史留名,唯望提携玉龙,为陛下扫清弊政,上报君恩罢了。”

邝守正目含关切,提醒道:“只是东翁如此一来,也会毁谤加身。”

高仲平笑了笑,说道:“那卫国公曾念过两首诗,本官倒是深以为然。”

众人纷纷都看向高仲平,就连其子高渤也凝了凝眉,目光疑惑地看向自家父亲。

父亲好端端的为何提及着那位卫国公?

“苟利……”高仲平轻轻吟着诗句,威严沉凝的面容上,见着几许复杂的神色。

贾珩这位近三年在大汉威名远扬的后起之秀,高仲平自然深知其人,同为天子宠臣,高仲平也曾思量过贾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