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没有感情,下手更凶狠,多年来积累的人脉和资源,也让她的实力飞速进步,不久前已经听从革委会的安排,前往群渊展开工作,并且寻找机会,建立根据地,准备日后飞升登神。
除了帝亚兰,一些熟人偶尔也回来看他。
比如白烛星、蔚蓝星曾经的百姓、难民,他们知道当初的总统阁下退休归隐了,直接打飞船过来,当面指责利奥兹抛弃他们,不顾他们死活的往事。
有的人还比较冲动,把他好不容易钓上来的一条鱼烧了吃。
比较关注他的反而是帝邦的太子——米斯妥芬。
米斯妥芬比以前成熟了很多,几百年的时间,让这个曾经看起来像县城公务员的年轻人,变成了一个看起来像市里头公务员的中年人。
不论身份再怎么厉害,米斯妥芬身上总是一股子市民公务员的气质,没有什么架子,偶尔还有点屌丝气,抱怨事情的时候还有点小委屈。
相比于那几百个跟自己没有任何感情,只是偶尔找老登爆金币的亲生血脉,李澳兹跟太子关系倒还不错,俩人有机会就一起钓鱼、下棋、聊聊哲学和人生。
太子不像其他人,他很关心李澳兹的心理状况,他提议李澳兹可以去外界走走,他会给自己特权,允许自己离开帝邦。
甚至开玩笑说让他去群渊的潜渊港办事处,担任外交大使。
只不过李澳兹担心这样会破坏跟普莱尔的约定,于是即便太子明确表示给自己开后门了,他也没有接受。
太子只道可惜。
“利奥兹卿,你这样的人,就算本来是普通的,经历了如此多的事情,也从一块石头打磨成了精品美玉,如果只是在这里呆着的话,反而是浪费宇宙星渊培养你的资源,应当出去干一番大事业的。”
“太子说笑了,我一个连老婆都嫌弃的老头,没有什么可值得称赞的,就算有,也是年轻时候的事情了。”
“利奥兹卿,不觉得自己依旧年轻吗?你看看你,七百年依旧容貌美丽,身材挺拔,读书积累多年,更显得气度沉稳,眼光睿智,很多观点之刁钻,就算是哲学王陛下不开算力,也未必想得到。”
“不过是借了时代红利罢了,我本凡夫俗子一枚,实在不堪大用。”
“你还真是……言而守信啊,利奥兹卿。”
太子总是有机会,就劝说他为帝邦服务,或者后来都不说为了帝邦,出发点都是为了星渊、为了宏大叙事、为了人民。
李澳兹没有动摇。他每次都委婉地谢绝了邀请。
原本他们会是很亲密的朋友。
不过没多久,《地球-星渊友好和平发展协议》签订了。
这份堪称奇耻大辱的协议,让除了源渊以外的所有宇宙卷入到殖民战争中,帝邦的哲学王因为战争问题,不得不离开帝邦,大小事务落在了摄政太子身上。
于是连这仅有的伙伴,他也失去了。
李澳兹搬着箱子,里面装满了他这一辈子的一切积累,记载着他的智慧和荣耀的凭证。他来到庄园林子的深处,在一颗白桦树下驻足。
这棵树最笔直、最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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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密密麻麻的林海中,为了争夺阳光,树木们个个都拔尖地往上找,把自己的绿叶铺展开来,遮天蔽日,标枪一般的树木紧挨着彼此,同类之间倾轧内卷,导致脚下的土地长不出一根草,活生生演化出来了一片绿色荒漠。
自然界的竞争就是这样,纯粹、不加恶意的你死我活。
文明人反而奇怪得很,明明就是为了生存而发动战争掠夺、颁布律法、安抚民心,却非要找个借口。
发放福利和掠夺屠杀,本质上是一样的。
李澳兹在这颗白桦树下挖了洞,将箱子深埋其中。
一铲灰、一铲土,埋完岁月与风骨。
一捧沙、一捧草,留下希望看过往。
李澳兹将草皮覆盖在土壤之上,静静地许下期望:
“我愿此生以后,不再有机会挖掘出它。”
让曾经的一切,属于‘李澳兹’的传奇人生,就在这里停留。
他曾经希望得到的,现在多到腻了,甚至麻木。
他曾经厌恶和仇恨的,现在成就了他的模样。
时过境迁,721年的时间过去,李澳兹已经完全接受了一个事实:
“如果没有那些机遇,我是一个普通的人,我也不会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
“那些造反的、革命的,但凡有一口饭吃,他们会像我一样,安安稳稳地生活下去。娶妻生子,了此残生,被人遗忘,埋在一处不知名的角落里。”
“感谢普莱尔先生满足了我的梦想,作为一个普通、正常的人生活下去。”
“我的一切因为时代所赐予,我的传奇因不甘而缔造,现在,传奇已逝,凡人的喜怒悲欢、爱恨情仇,我已然看淡。”
“纵使子孙满堂,然孑然一身,落得个无人问津下场,虽血脉无穷无尽,有何意?千百亿载,日月变换,终究不过,冢中枯骨一具耳。”
“只道是:少有壮志意未酬,千里拔寨觅封侯。耄耋睁眼不见人,纵卧龙床亦悲惆。”
李澳兹的汉语水平提高了很多,早就达到了母语水平,还带了点中原口音,这种打油诗早就不在话下,脱口而出。
只是天赋差距摆在这里,哪怕他学了几百年,也不如李杜这等先贤,不论是意境还是措辞,都差的老远。
这反而更加加深了李澳兹的想法:
【在源渊为主导的六层星渊体系里,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就算是努力成为了神灵,也不过是从一个种姓社会,爬到了更高级种姓社会中。】
命运在星渊,并没有专属的神灵。
因为一切都已经从出生那一刻起所注定。
他利奥兹一个平凡的炮灰神灵,身无所长,除了刚好卡在了那个时间点上以外,再无别的意义。
时至今日,李澳兹早已不再怀疑,自己的诞生到底是为了什么,也不去思考自己的的特长和优势。
这些都没有意义。
在地球的大明帝国里,有一个叫范进的男人,就算五十岁中了举,他也能够脱颖而出,立刻成为统治阶级的一员,逆天改命。
但在星渊,这是不可能的。
所有的叙事不过是把底层人养得膘肥体壮,好让他们继续繁衍,给自己的固有时域补充能量,并且为人造神灵提供信仰人口。
说白了,在星渊,凡人就算日子过得再好,那也不过是头猪猡牲口。
而在地球,类似科举或者各种考试的制度,却可以让底层的猪猡有机会翻身做主人。
但在星渊,是不可能的。
即便是他利奥兹,最次也是个炮灰神灵,所以才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那些无根无势无血统的凡物,没有决定自己命运的权力。
这,才是李澳兹真正决定放下一切的原因。
他可以成为代行者,但永远无法成为主神。
帝亚兰这样的美人和精英,可以跟他做几百年夫妻,但一旦看清了他的本质,帝亚兰立刻就清醒过来,毫不犹豫地放弃了他,选择了她与生俱来的使命,继续战斗。
李澳兹哪里有什么使命呢?
他站在白桦树前,抬起手,抚摸着白桦树粗糙笔直的树干:
“白桦树啊白桦树,我跟你有什么不同呢?我们都没有什么与生俱来的使命,无非为了争一缕阳光,夺一片生机,才如此挣扎倾轧百十年。”
“帝亚兰、沤深、吉奥·贼鸥、盖娅,这些人都好啊,他们高尚,他们有骨气,他们有理想和信仰——我们还在生死挣扎的时候,他们在为了道义和志向而牺牲哩!”
“可咱们呀,真的只是想活着啊。”
李澳兹笑着拍着树干,把它当做兄弟一样倾诉着:
“我就算是有了家财万贯也不会花,哪怕身边妻妾成群也不知道美丑,咱们都是粗鄙普通的人。”
“我一个星渊的炮灰神灵,跟河南的一个农民有什么区别?享受日子对咱们来说算啥?不过一碗胡辣汤、一盘油馍头、一盘水煎包,晌午再来盘荆芥拌捞面条,晚上烧一碗红薯玉米糁,隔天再去喝羊肉冲汤——噫!那可美啊!恁说这日子可教美?树啊树,恁说:我要是能早有这日子过,我会去篡权?篡个球的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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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样的人,奋斗了两辈子,一辈子是砍人砍到被盖娅放逐,一辈子砍人砍到让朝廷‘招安’,两边儿为了一个结果,却付出了千百倍的代价。”
李澳兹叹息道:
“恁说,它图啥啊?我实在是想不通啊!”
“但凡星渊让我当个普普通通的铁匠,一日三餐管饱,不求闻达于诸侯,只求保全性命于乱世,咱就知足了——可就连这点要求,它当初都不想满足我,非要是莱安定被我打得快闹革命了,才收手。”
“俺不着啊,俺实在是不着啊!”
“我明明可以是个普通的人,我也证明了这一点,我没有什么特殊的才能,但莱安定也好,盖娅也好,星渊意志也好,每个人都要被我打一遍才会意识到‘原来利奥兹就是个普通人’。”
“如果它们能够有点自知之明的话,我至于打它们吗?”
“现在好了,他们付出了极大的代价讨好我,换取我不继续参与星渊局势,也不希望我死了,我的愿望全都满足了——可我却再也没有能够正常生活的能力了。”
有很多次,他们可以介入,让自己收手的,何必闹到这个地步?
帝亚兰也好,沤深也好,他们跟自己不是一路人。
他们某种意义上,才是天选之子,出生就带着天赋和使命的。
反倒是,雷德·金,那家伙跟自己倒是很像。
可就算是雷德·金,她起码出生时候,也是一个正常的人,至少她还有一身地球人的血统。
他有什么呢?
一个炮灰的身躯,一个送死的命令,一份背黑锅的任务。
李澳兹有很多时候都在想:如果自己出生在地球,会怎么样?
他自信会成为一个好铁匠、一个好农民,一个好战士,也许还能靠着战功积累下良田,这些都是自己的,自己会是个朴实憨厚的老实人,然后就这样普普通通度过一生就好了。
就这样的生活,他很喜欢,很向往。
可就连这样的生活,星渊都不愿意给他,反而伴随着功劳积累越多,债务利息水涨船高,最终成了现在的样子。
李澳兹不是不喜欢这样,他混到这年头,什么没享受过。
他就是不能理解,自己这么普通的人都能看出来的事实,为啥他妈的星渊高层都这么傻。
星渊的领导者,莱安定一系,是纯粹的非暴力不合作。
即:除非使用暴力威胁殴打,不然祂们不会跟你合作。
不过,他也不再纠结这些了。
721年过去,星渊局势剧烈变换,这一切都在李澳兹的预想之中。
至于底层的普通人,在夹缝之间挣扎求生,哪些跟他曾经的身份一样的奴工和炮灰神灵们的命运……
范进中举后,还有必要搭理过去的同乡伙计们吗?
他所得到的都已经得到了,想要的和不需要的,这辈子也都有了。
安全,地球人和源渊神族都不希望自己死。
寿命,自己的寿命足够久,不一定能跟质向比,但对于神族来说,那也不差多少了。
理想,物质太丰富,已经冲淡了。
信仰,自己皈依了地球人的道教,长期问道求仙,基本上也差不多了。
传承,孩子很多,精神上的传承可有可无,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
想来想去,李澳兹实在是不知道,从实用性的角度出发,自己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死亡这东西自己都不想死,哪怕说活腻了,他自己都没办法‘杀死’自己。
“奋斗了两辈子……换了这样的结局。”
李澳兹呢喃着,抚摸着白桦树的树皮:
“树哥,你说我这一生,算什么呢?”
“树说:我就是一棵树,我哪里会想那么多,再想太多,就要开始上班打工了。”
‘质向’米瑞德·芬妮的声音在李澳兹耳边响起。
“你醒了?”
李澳兹瞥了一眼身旁的女人,米瑞德打着哈欠,似乎才刚睡醒不久,除了紫色的头发乱蓬蓬的,看起来几百年前没什么区别。
当然,他也一样。
“小憩了一会儿,本来是想醒了以后立刻来找你玩的,不过路上遇到一些有趣的事情,于是陪着他们又逛了几百年。”
虽有肌肤之亲,又有共同子嗣,但米瑞德面对李澳兹时,却并没有显得多亲昵。两人之间距离了一米多远,表情也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模样。
她单手叉腰,站在李澳兹身旁,上下打量几下面前这颗白桦树,说道:
“你还是用短生种的生活,去过长生种的生命。”
“习惯了,过得充实一点。”李澳兹回答。
“那你肯定会总是一脸忧愁,心绪不宁的。”米瑞德说:“长生的秘密,在于不管不顾。就像这棵树,不论外界怎么变化,都只管自顾自地发展。”
李澳兹说:“你是在鼓励我变得自私一点吗?”
“亲爱的,完全的不自私和完全的自私,是一样恶劣的。太过公正的人,无法把爱给予爱自己的人,太过自私的人,也不愿意给爱自己的人哪怕一点点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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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瑞德悠悠说道:
“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过得好像不错?”
“算是人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时间。”
“李澳兹,你对幸福的定义里,是不包含爱的吧?”
“我妻子不少。”
“那不是爱,亲爱的,她们是为了钱财、美貌、地位和虚荣而来的。真正爱你的人,是希望你变得更好,变得更优秀,变得更美丽的。”
“爱是一种自私的付出,自顾自地希望用自己付出,来换取对方的等价付出,然后大家一起在这个过程中获得增幅和成长,关系更加稳定,形成一个稳定的螺旋结构。”
“即:越是彼此相爱,爱情就越无法分割,双方的力量越加深,彼此受对方影响,成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关系。”
米瑞德平静地说道:
“现在的你,和以前没有什么两样。这样的生活,或许不太适合你的成长。”
李澳兹看了一眼米瑞德:
“我感觉你不是在说爱情。”
“我们之间是平等的关系,利奥兹卿,以我们的关系,谈爱情实在有点太低级了。”
米瑞德抬手捏起一根树枝,元素变化组合,很快便制作出了两杯咖啡,递给李澳兹一杯:
“我记得你不爱加糖。”
“谢谢。”
李澳兹接过咖啡,微微喝了一口,没什么口感,普通的咖啡而已。
于是他将咖啡凭空搁置住,看向米瑞德:
“米瑞德,你这次来目的不单纯吧?”
“我来看看小男友怎么样了,不行嘛?”
“你怎么能假定我的性别?”李澳兹调侃道:“我还是能够随时变成焰发的美少女的。”
“好吧,至少现在你是小男友。”
米瑞德耸耸肩,随意地说道:
“不过你猜对了,我确实有个问题想找你来着。”
“什么事情?”
“你认识不认识,一个叫戴尔维林的人?”
“戴尔维林?”李澳兹一愣,随即皱眉:“这名字听起来有点耳熟……戴尔维林……戴维林?”
“那个也是他。”
米瑞德眨了眨眼:
“好极了,看来你认识他咯!”
“算是认识。原本蔚蓝星霜镀联邦的总统,一个很有魄力的凡人。被称为‘雄狮’、‘霜镀最后一个男人’,说起来跟我是老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