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城
这时夕阳已落到山坳,日影反照,射在一处奇异花圃当中,暮霭苍茫缭绕草木更显绝俗。
花圃之后有五间小舍,左二右三,均以粗竹架成。
走进小舍,但见屋内桌椅几榻无一而非竹制,墙上悬着一幅墨竹,笔势纵横,墨迹淋漓,颇有森森之意,桌上放着一具瑶琴,一管洞箫。
眼下幻幽冰剑立在当中,身旁是一口红漆木箱,内里琳琅满目更见别有洞天,包罗诗书典籍,下垫冰丝真绒布衾等等,此外单格独立分列许多铜器玉器,看来尽是古物。
女子身形晃动,玉手捉探,兀自打理舍内陈设。
素纱蒙面,虽难窥全貌,但见其人背影苗条,细腰一搦,甚是娇美。
“古语云,宅以形势为身体,养泉水为血脉,饶土地为皮肉,植草木为毛发,筑舍屋为衣服,建门户为冠带,风水之说,大抵如此。”
温雅男声自户外传入,这是立于竹舍左近的皇甫霜刃开口点拨。
说话间,席地而坐的男子抬眸向远,灵识发散,此地周围黄石阵局尽收眼底,那是少女练功时操纵异能垒石聚塔而成。
“黑水城藏于九地之下,于无心而言本是再合适不过的修行道场,但此地所结草庐反而引动木土相激,长此以往,大有困囚征兆。”
积土成山以为天险地势,反将居处屋舍圈在内中,这却是大大不美。
同样,土属为木行所克,方林竹舍对忆无心自是大有妨碍。
“围木成囚,囚者,禁也。”
不得伸展其志,人木形休,或该解为克命亲缘救之不能。
念及此,术者抿唇不语,心下真切考虑“亲缘”二字何解。
不论如何,此间风水必须加以调和扭转,稍加思索,皇甫霜刃嘱咐女子道:“乙木处西,丙火升东,戊土居中,北方不施癸水,转布庚金之象。”
这几句改动大异居室常理,乃是旨在辅佐阵局养气。
任飘渺经营还珠楼,护楼阵法纳五行生克之变,何等精奥。
幻幽冰剑久居当中,兼有术者从旁点拨,内中关窍亦通晓一二。
不多怀疑,她左掌虚拂已将箱中一物拿在手里。
莲步翩跹来到墨竹水画边上,幻幽冰剑右臂扬起已然将画揭下,纤腕挥落,左手物什伴随轻响置于案上。
那是一尊鎏金浮雕孔雀珐琅香炉,香炉处东恰可引动木韵旺火势,火能生土,自然有利大人。
伴随女子身影曼妙转折,收拢画卷径自被挂在西侧架上,连带左近瑶琴洞箫一道调换方位。
竹为木本,须得改以西方锐金位形挫之,如是变改几度,幻幽冰剑又从箱中取了几件珍玉珠玩添在房内,基本列构五行三三相济,两两互压的态势。
再往深挖,难题已非幻幽冰剑独力可解,皇甫霜刃遂详加阐释指引,两相配合倒也融洽。
少顷,斗室布局已不似伊始萧然。
精雅陈设闲散归置饶有意趣,远远观之,仿若八卦形状,却又不似寻常的八卦那么排得齐整规矩,疏疏落落,歪斜不称。
恰似此刻皇甫霜刃面前所搁置的松针,清香淡雅别见自然八卦陈列。
身为北竞王贴身女官的金池姑娘若论家事园艺,自是首屈一指。但若论到风水望气方面,她总归有所不及。
而皇甫霜刃则不然。
除却侍弄花草外,男子同样颇务医卜星相、琴棋书画以及兵法纵横诸般杂学,非但涉猎而且造诣甚高,往往十个人都学不全的,他一个人就学全了。
那面口述吩咐话语不停,皇甫霜刃扇端凝气一扫松针。
以松针作为算筹擘画舍下青乌的他这厢又是曲指结印日轮定慧。
昏黄光线投落,矫饰四下园林草木皆兵,风移影动姗姗可爱。
却见花圃屋舍左右七八株苍松夭矫高挺,遮得周围环境清幽自然,无形按圆成布。
此为术者不动声色变改风水,打算以方圆明理破困囚隐局。
他随手撒落数枚金钱起过一卦,铜币看来普通至极,然则外圆内方,好比阴阳之别,天地之形。自古以来,天下万民生养,皆以钱字为根。
外圆内方养物盛,皇甫霜刃反其道而行之,纳圆藏方持伪象,收敛气形用以制平休咎。
松针横过竖排,地上还佐画着许多符号和圆圈与术元字符。
那是算经中的“天元之术”,以天地人物代未知异常,虽说甚是繁复,但只要一明其法,也无甚难处。
皇甫霜刃按扇作笔,心分二用并随想随在沙上书写,片刻之间,将沙上所列的后步的术数难题尽数推解开来。
幻幽冰剑同样颇通历数算法,听从术者吩咐的她身移挪物同时,心中下意识推算后效乃至解方,开始尚显裕如。
听到后来,每每当她尚未忖度出该如何布置,皇甫霜刃的言语又令她顿觉豁然开朗,印证所学大有所得。
光阴在精妙论算中快速流逝,来往推移间,眼花缭乱的女子手上动作渐慢,而术者点拨字句间隔愈来愈长,倒似有意配合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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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有意配合……
觉察此点的幻幽冰剑恍然回神,不由得惊讶异常,呆了半晌,她忽问:
“你是人吗?”
“天元四元之术,何足道哉?”
皇甫霜刃微微一笑。
“算经中共有一十九元,‘人’之上是仙,明、霄、汉、垒、层、高、上、天、‘人’之下是地、下、低、减,落、逝、泉、暗、鬼。算到第十九元,方才有点不易罢了!”
“既如此,你何不自己来。”
幻幽冰剑撇了撇嘴,冷冷地说。
十分诡异地沉默片刻,皇甫霜刃答道:“我该避嫌。”
自家小妹长大了,男女总归有别。
这也是术者选择女子而非禹晔绶真随行的原因。
以上为官方说法,真正根由在于旁人简直不能想象藏镜人发现自家宝贝女儿房间留宿外男后的反应有多恐怖。
要不是忆无心及时开口解释了一句,荻花题叶当真怕对方顺着网线来砍他,饶是如此,殃及池鱼下,传形符纸犹原灰灰了去。
【珍爱生命,远离忆无心!】
振聋发聩的凶岳咆哮仿佛仍在耳畔嗡嗡作响,皇甫霜刃不由抬手捏了捏眉心,移开目光,盘坐双腿顺带下意识挪动远离竹舍。
习惯是多么可怕的东西。
幻幽冰剑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不干脆将她接回去呢?”
术者实在很能博人信任,甚至于相处日久的女子亦会本能地对他言听计从乃至忽略其中盲点。
又是长久缄默,彼时的幻幽冰剑正俯趴在榻上打理被单。
她身子娇小,可却绝不瘦幼,反倒略显丰腴,凹凸有致,而今腰肢下压娇躯向前,骤紧的宽松素裙当即贴肤印臀露出旖旎风光。
前伸的擒握纤指倏放,一个质如碧玉的青釉瓷枕摆在床头。
莹透枕身触之冰凉且硬,然则枕面凹槽最是切合人体的颈部曲线。
床位摆放大多平经垂纬,床居北,仰赖金助水势。
然则土能克水,辅以寒玉作枕,恰可磨练少女权衡之道,令其起卧呼吸恰合阴阳韵律。
久而久之,习惯成自然,纵在睡梦之中也是练功不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