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算时间,”
宛若自信内忧将解,又似有意展现王者气度,竞日孤鸣起身行至窗边,仰首南望,灿然双眸似能穿透空间,“协助中原对抗魔世的驰援队伍也该出发了。”
抗魔前线就像是个绞肉机,一旦卷进其中鲜有生还可能,有关这点在场二人心知肚明。
而荻花题叶未有沦为中原、苗疆磋商下的筹码,则是北竞王对医者礼遇态度的最好体现。
北竞王半生都在等待与忍耐,心思深沉如王者其人,自然不吝于为收服医者而付出些许心力。
“太露痕迹了。”荻花题叶仍旧垂着头,这种行为在他人看来不免失礼。
但竞日孤鸣显然非常人,因此他只是轻咦出声:“嗯?”
“你本可以选择更为稳妥的作法,有她在。”
五指摩挲雅致长琴,荻花题叶语调轻缓依然,“我不会离开这幢小楼。”
然而北竞王却偏偏选择在此时用恩情来企图收服医者。
“哎呀,这一步,是小王躁进了。”
毕竟胜利会冲昏一个人的头脑,何况是一跃登上苗疆王权之巅带来的冲击呢。
“也许吧。”但这绝不适用于天堂症候群晚期的苗疆勋贵,而这也让医者有了另一个猜测。
“但我更愿意相信这是苍狼王子带来的影响。”
得到苍狼脱困消息的竞日孤鸣希望借拔擢医天子的方式,来完成对自家孙王侄的第二次心灵打击(可以参考天阙孤鸣得知希妲要嫁给颢穹孤鸣时的反应。花吐槽:这什么烂比喻!)
“是啊,孤王的小苍兔不仅逃过了女暴君的追杀,还一路潜行来到了祭司台。”
浑不见被拆穿的懊恼,竞日孤鸣径自接口出声,同荻花题叶分享苍狼行迹。
“我想到达天狼坛的苍狼王子,所见到的绝不会是大祭司。”温雅男声补全未尽言辞。
“的确,当苍狼到达那里是会发现,守在该处是在他印象中早已身亡的旭日灵岳。”
夺取王权本非易事,以北竞王之心机怎有可能全无预谋,短短时日内暗藏势力几近席卷朝堂,弥平非为继位正统的背景不足。
“但纵使身负重创,更有他人帮衬,苍狼也非易于,想来他们一行如今仍流窜在苗疆境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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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竞日孤鸣没有反驳,有时默然已是最好的答案。
略去王子称谓,冠以“流窜”修饰,联系苍狼如今境况,医者言辞眼下当真是说不出的讽刺。
省略并非视而不见,相反,王储正统的地位是独属于男子的优势。
只要性命无碍,就有了翻盘的资本,这就是荻花题叶先要弄清楚苍狼生死的原因之一。
任何翻盘的条件,都要建立在自己的实力上,一个人没有实力,便不能跟人谈条件,只能要求别人帮忙、宽恕、扶植、施舍或栽培。
既然知晓局面并非全无转机,医者自然不会轻易抽手作壁上观,长袖轻拂,身前平平浮现一方纵横棋盘。
信手散去掩神光束,荻花题叶轻点木案,个中意味不言而明:“既如此,手谈一局何妨?”
一言方出,灿黄华姿蓦然回眸,医者抬首举动闯入眼帘,随之而来的是更为直白的邀人言辞。
“昔日王爷金碑开局挑遍天下棋士,棋力自是非凡,”对此荻花题叶自叹不如,“只是,医天子还想搏上一搏。”
“哦?”
心感趣味,虽自信稳操胜券,但对欣赏之人从来不吝青眼,竞日孤鸣脚步微挪。
医者对此视若无睹:“搏一搏,利爪遭折的狼,是否真的,无救!”
尾音落定,北竞王洒然落座,一双慧眼径自打量着眼前局面:棋盘之上,纵横经纬,黑白交错,如争天下之势。
棋演江山,然而棋盘外的胜负却并非棋力高低所能界定——竞日孤鸣很明白这一点。
北竞王向来长于在极混乱的局势里认清自己的形势,他一向认为博弈是另一种形式的攻势——兵不血刃的攻势。
而如今的他也的确在棋局当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一方,竞日孤鸣素指拈子,应了一目黑棋。
挽布左手五指按琴,似是决不定该当弃子取势,还是力争边角,医者思忖片刻,一子落定,白方仍是不易方寸之争。
低沉男声好似洞彻王储心思,代为转述其人思路:“天狼坛附近不远,有一处军营,负责的长官,恰是苍狼幼时玩伴。”
“以乖苍狼的个性,这大概是意料之中的选择。”
“但貂玉青想必已向王爷传书,”基于对昔日学生善妒个性的了解,医者得出结论,“这是常理内的判断。”
而人心,则是游离于常理外,而能左右战局的因素。
昔日同修客,今朝索命人。面对儿时伴读,猝不及防下,身受毒染的苍狼同雨音霜、风间始一行且战且退。
逃逃逃,一再受到追杀的苍狼王子负伤渐多,体力亦至将尽。
一个方死,十个又至,不断涌上的对手,漫长无尽的路途,终使苍狼不支倒地了。
体伤、身疲,叫嚣的情绪不住压迫神经,勾起名为心痛的回忆,挚友激烈言辞回荡耳畔——
“就是因为你太容易就信任别人,所以,今日才会一败涂地,你连到了现在还不明白吗,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你想的这么天真,杀!”
天真,原来自己仍是这般天真,到底,哪一条路才是正确的,难道王权之下,果真没有半点的人情。
声声自问不停,倒下的苍狼无力爬起,混沌的脑海浮现两字——“放弃!”
‘哈——哈——哈——’只有自己能听见的沉顿呼吸有如风箱吹拉,象征肉体已然逼上极限。
接踵而至的是弃战就戮的消极情绪:‘放弃吧,已无体力;放弃吧,已无援兵;放弃吧,这样太过痛苦,自己已无能,已无法再斗。’
‘闭上眼,只要闭上眼,当作梦了一场,就是解脱。放弃吧!放弃吧!放弃,放弃——’
面上热汗淋漓,逐渐模糊的视线当中,是二人浴血奋战的不屈身影,卧地男子单手攥紧黄沙一捧:“但是放弃,怎对得起身边的战友。”
“王子!王子!”迷蒙当中,又闻援军之声,一道瘦削身影闯入战场,非是幻影,而是真实援军到来。
“赫蒙少使。”
北竞王府之内,奇特男音道破其人来历,对方赫然也是个“已死之人”,梅香坞一战中已经死在万朔夜刀下的人。
假身避死从来就不是魔门世家专利,花雪二人同样精擅此道。
讶然情绪只在一瞬,竞日孤鸣再开口,从容不改:“再来的下一步,当是前往万里边城争取铁军卫的帮助。”
长于追踪的赫蒙少使的作用不仅是及时驰援,对苗疆地形了若指掌的他更能够以最快的速度、最小的风险将他们带到万里边城。
“这一步既然在王爷预料之内,那便不可能成功了。”
及时没有来自北竞王的压力,也不可能成功,因为铁军卫,只效忠真正的王。
不近人情的铁律在当下,恰是苍越孤鸣难以逾越的天堑。
坚实堡垒之上,挺拔肃穆,五官线条像是刀斧雕琢一般硬朗,铁血刚毅的苗疆军首目送苍狼远去。
漂泊狼影消失在视线尽头,铁骕求衣同样转身离开,徒留铿锵字句回荡风中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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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真,太过天真!”
棋盘之上,白子不肯罢休,当下与黑子在左上角展开剧斗,一时之间妙着纷呈,自北而南,逐步争到了中原腹地。
“直到现在,先生仍是坚持一线生机不让么?”
换言之,直到现在,医者仍打算帮助替不受各方看好的苍狼一搏胜算吗?
白子布局时棋输一着,始终落在下风,到了第九十三着上遇到了个连环劫,一若眼下再逢杀劫临身的苍狼。
锐风破空,数枚暗器同时射向男子,每一暗器的尖端,都闪着汪蓝,显然是涂上奇毒的,快、准、毒,更见避无可避、闪无可闪!
死关在前,苍狼心神瞬动,罩身墨氅已在这电光石火间卸了下来,一卷一回一兜一包,卷回兜包四个动作同一瞬间完成,漫天暗器全都隐没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