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当然是上层中的上层,这不必说。皇帝与士大夫共天下,故“士大夫”也是上层,而地方豪绅往往也是士大夫的延伸,因此同样算上层。既然是上层,他们便自然认为自己天生就该比底层之人高贵,压迫底层便是他们的天然逻辑。
古人常用“牧”字来形容皇帝与百姓的关系,其实这很直观,天子牧民——民不过牛羊而已,是财富,是供天子与他的臣属们享用的。可是现在倒好,我们明明也是臣属,你高务实居然把我们也当牛羊?
虽然高务实的税改几乎每一次都是先给自己放血,对自己的产业动刀收割,但江南财阀们并不觉得这就是高务实大公无私了。相反,他们的心态在后世有一句着名的电影台词可以类比:豪绅的钱如数奉还,百姓的钱三七分成。
当然,此处他们将自己看做了百姓,将高务实和实学派官员看成了豪绅。
在他们看来,高务实虽然每次都是最先交税的,但他为此赢得了皇帝的信任,本质上只是利益交换罢了,哪里算得上大公无私?毕竟只要有皇帝的信任,他高务实就能有更多的力量去赚更多的钱,这就是“如数奉还”。
但他们不同,他们不但没有因此获得更多的圣卷,还要比以往交更多的赋税,怎么看都不划算,自然不甘心。
比不了高务实也还罢了,谁叫人家是皇帝的发小同窗呢?可是实学派的其他官员以及京师那帮勋贵,他们凭什么也能混成“豪绅”?就凭他们早早的上了高务实那条船吗?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恨,往往起于利益分配不均。
沉一贯在会后默默走出议事堂,赵志皋从后而出,沉一贯回头看了他一眼,澹澹地道:“濲阳公想是爱极了神京风物,而忘却故乡水土?”
濲阳兄变成了濲阳公,疏离之意已经溢于言表。赵志皋也听得出他里的意思,无非是说自己贪念权势,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出身。
赵志皋不想吵架,涩然一笑,叹道:“征夫怀远路,游子恋故乡。志皋焉敢忘本?”
“是么?”沉一贯撇撇嘴,哂然一笑:“想是愚眼拙,竟没瞧出来。”
赵志皋欲言又止,稍稍沉默才道:“可敢请蛟门兄来我值房一叙?”
沉一贯本打算断然拒绝,但想想如今处境,到了嘴边的话终于还是咽了回去,冷着脸默默点头。
于是二位阁老来到赵志皋的值房,等观政进士为他们奉上茶水,两人便分东西对坐。沉一贯并不开口,只等赵志皋解释。
赵志皋叹了口气,道:“蛟门兄,愚意大丈夫能屈能伸……”
“且住。”沉一贯只听了个开头便伸手制止,澹澹地道:“一贯虽然愚钝,但这些道理却也不劳濲阳公教训,否则,一贯也只好用‘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来作为回敬了。”
赵志皋窒了一窒,打算换个角度来谈,于是道:“方才蛟门兄提及故乡,志皋倒有一问:自高日新秉财政,我浙江民间是富了还是穷了?”
沉一贯微微皱眉,顿了一顿才道:“有道是‘钱塘自古繁华’,浙江固富,其与高日新何干?”
“果真无干耶?”赵志皋摇了摇头,道:“我知乡梓诸公皆以为商税乃是恶税,然则方才蛟门兄所吟柳三变之词便是出自宋时……试问宋时商税如何?”
沉一贯愕然一怔,继而闭口不言。
呃,这要说宋朝的商税,那就有点打沉一贯的脸了。
商税收入是宋朝重要的财政来源,两宋三百年间,商税征收与日俱增,不仅影响了社会经济的发展,也使国家的财政结构发生了重大变化。在这一进程中,宋朝认真的建立和完善了自己的商税制度。
宋朝开国之初,对商税征收即十分重视,制定了商税则例。陈傅良就说过:“我艺祖开基之岁,首定商税则例,自后累朝守为家法。”
这里的“则例”即是对商业活动征税的条例和规定,它打破了割据时代诸国的地方性征商体制,而代之以全国性、统一的征商条例,条例在一定程度上促进商品流通,限制税务征收畸轻畸重,保护商旅。
当然,具体的执行情况也要做认真分析,商税则例的内容前后也是有变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