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 二商、沂水秀才、梅女

夜深了,封云亭有些困倦,梅女便强行让他去睡觉,说:“我是阴间的人,不用睡觉,您请自便。我略懂一些按摩的技巧,愿意为您施展,助您做个好梦。” 封云亭答应了她的请求。梅女双手交叠,轻轻地为他按摩,从头顶到脚跟都按了个遍,手所经过之处,封云亭感觉骨头都沉醉其中。接着,梅女又用手指轻轻揉搓,就像用一团棉花触碰一样,封云亭只觉得身体舒畅,难以言表。揉搓到腰部时,他的眼睛和嘴巴都变得慵懒起来;揉搓到大腿时,他就沉沉地睡去了。等他醒来,太阳已经快到中午,他感觉骨节轻松柔和,与往日大不相同。他心里越发爱慕梅女,在屋子里四处呼喊她,却没有任何回应。

傍晚,梅女才出现。封云亭说:“你住在哪里啊,我都快把嗓子喊破了。” 梅女说:“鬼没有固定的住所,主要在地下。” 封云亭问:“地下有缝隙能容身吗?” 梅女说:“鬼看不见地,就像鱼看不见水一样。” 封云亭握住她的手腕说:“要是你能活过来,我就算倾家荡产也要把你娶回家。” 梅女笑着说:“不用破产。” 两人玩到半夜,封云亭苦苦逼迫梅女。梅女说:“你别缠着我。有个浙江来的娼妓爱卿,刚搬到北邻居住,很有风姿。明晚,我把她招来,暂且替代我,怎么样?” 封云亭答应了。

第二天晚上,梅女果然和一位少妇一起来了,这少妇年纪将近三十,眉眼含情,隐隐透着妩媚之意。三人亲昵地坐在一起,玩打马的游戏。一局结束后,梅女起身说:“欢乐的聚会正热闹,我先离开了。” 封云亭想要挽留她,可她已经飘然而逝。封云亭和爱卿上了床,共度了一段欢乐时光。封云亭询问爱卿的家世,她却含糊其辞,不肯详细说,只是说:“你要是喜欢我,就用手指弹北壁,轻声呼唤‘壶卢子’,我就会来。要是连叫三声我都没回应,就说明我没空,别再叫了。” 天快亮时,爱卿钻进北壁的缝隙中离开了。

第二天,梅女来了。封云亭问起爱卿,梅女说:“被高公子叫去陪酒了,所以没来。” 于是两人点上蜡烛,一起聊天。梅女每次想要说些什么,刚张开嘴却又止住了。封云亭再三追问,她始终不肯说,只是唉声叹气。封云亭强行拉着她玩游戏,直到四更天她才离开。从这以后,两位女子频繁前来,笑声常常通宵达旦,弄得整个城社都知道了。

有个典史,也是浙江的世家大族出身,他的正室因为和仆人私通被休弃。后来他娶了顾氏,两人感情深厚,十分恩爱,可仅仅过了一个月,顾氏就去世了,典史心里非常悲痛。他听说封云亭能招来灵鬼,就想问问自己和顾氏在阴间的缘分,于是骑马去找封云亭。封云亭一开始不肯承认,典史苦苦哀求。封云亭便设下宴席请他坐下,答应为他招来鬼妓。

天色渐晚,封云亭敲着墙壁呼喊,三声还没喊完,爱卿就进来了。她一抬头看到典史,脸色骤变,想要逃走,封云亭用身体拦住了她。典史仔细一看,大怒,拿起一个大碗朝爱卿扔过去,爱卿瞬间消失了。封云亭大惊失色,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正要询问。突然,暗室里走出一个老妇人,她大骂道:“你这个贪婪卑鄙的贼!你毁了我家的摇钱树!你得赔我三十贯钱!” 说着就用拐杖打典史,击中了他的脑袋。典史抱着头哀求道:“这是顾氏,是我的妻子。她年纪轻轻就去世了,我正悲痛万分,没想到她做了鬼还不贞洁。这和您有什么关系呢?” 老妇人愤怒地说:“你本是浙江的一个无赖,买了条乌角带,就鼻孔朝天了!你做官有什么公正可言?袖子里有三百钱,就把自己当老爷了!你现在神怒人怨,死期将至,你的父母在阴间为你哀求,愿意让自己的儿媳堕入青楼,替你偿还贪婪的债务,你不知道吗?” 说完又打。典史哀号不止。封云亭正惊诧得不知如何解救,这时看到梅女从房间里出来,她怒目圆睁,吐着舌头,脸色异常,拿着一根长簪刺向典史的耳朵。封云亭惊恐万分,用身体护住典史,梅女却愤怒不已。封云亭劝说道:“他就算有罪,要是死在我的寓所,那罪过就落在我身上了。请你稍微考虑一下别误伤无辜。” 梅女这才拉着老妇人说:“暂且饶他一命,算是给我顾念封郎的面子。” 典史惊慌失措,像老鼠一样逃窜而去。回到官署后,他就患上了脑痛,半夜就死了。

第二天晚上,梅女出来笑着说:“真痛快!恶气终于出了!” 封云亭问:“你和他有什么仇怨?” 梅女说:“之前我已经说过:他受贿诬陷我与人通奸,我怀恨已久。每次都想请你帮我昭雪冤屈,可又自愧没有什么恩德回报你,所以话到嘴边又止住了。刚才听到吵闹声,我就偷偷去听,没想到他就是我的仇人。” 封云亭惊讶地说:“这就是诬陷你的人?” 梅女说:“他在这个典史的位置上干了十八年,我含冤而死已经十六年了。” 封云亭问:“那个老妇人是谁?” 梅女说:“是个老娼妓。” 又问起爱卿,梅女说:“她卧病在床。” 接着梅女笑着说:“我之前说我们相聚是有缘分和时机的,现在真的不远了。你曾经说愿意倾家荡产把我赎回来,还记得吗?” 封云亭说:“我现在还是这个心思。” 梅女说:“实话告诉你,我死的那天,已经投生到延安展孝廉家。只是因为大仇未报,所以才拖延到现在。请你用新的绸缎做一个鬼囊,让我能附在你身上跟你去,向展家求婚,我想肯定能成功。” 封云亭担心两家地位悬殊,恐怕事情不会顺利。梅女说:“你去就是了,别担心。” 封云亭听从了她的话。梅女嘱咐道:“路上千万不要叫我。等到拜堂成亲的晚上,把鬼囊挂在新娘头上,赶紧呼喊:‘勿忘勿忘!’” 封云亭答应了。刚打开鬼囊,梅女就跳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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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云亭带着鬼囊来到延安,一打听,果然有个展孝廉,他生了一个女儿,容貌极其美丽,只是患有痴病,还常常把舌头伸到嘴唇外面,像狗喘气一样。她十六岁了,都没有人来提亲。展孝廉夫妇为此忧愁成病。封云亭上门递上名帖,详细地通报了自己的家族门第。告辞后,他托媒人去说亲。展孝廉很高兴,就把封云亭招为上门女婿。

展家女儿痴傻得厉害,不懂礼节,两个婢女把她搀扶到房间。婢女们离开后,她解开衣襟露出胸脯,对着封云亭憨笑。封云亭把鬼囊套在她头上并呼喊,她停下目光仔细端详,似乎在思考。封云亭笑着说:“你不认识我了吗?” 举起鬼囊给她看。她这才醒悟过来,急忙掩上衣襟,开心地和封云亭一起欢笑。第二天早上,封云亭去拜见岳父。展孝廉安慰他说:“我这痴傻的女儿不懂事,既然承蒙你看上,你要是有意,我家里聪慧的婢女不少,我不会吝啬,愿意送给你。” 封云亭极力分辨说她不痴傻,展孝廉很疑惑。不一会儿,女儿来了,举止都很得体,展孝廉大为惊讶。女儿只是掩嘴微笑。展孝廉仔细询问,女儿欲言又止,有些难为情,封云亭就大致讲述了事情的梗概。展孝廉大喜,对女儿的喜爱更胜往日。他让儿子大成和女婿一起学习,供给十分丰厚。

一年多后,大成渐渐厌恶轻视封云亭,因此郎舅关系不和,仆人也常常挑剔他的短处。展孝廉被这些坏话所迷惑,对封云亭的礼遇渐渐懈怠。女儿察觉到了,对封云亭说:“岳父家不能久住,凡是久住的人,都是没出息的。趁现在还没有彻底决裂,我们应该赶紧回去。” 封云亭觉得她说得对,就告诉了展孝廉。展孝廉想留下女儿,女儿不同意。父兄都很生气,不提供车马。女儿就拿出自己的嫁妆租了匹马回去了。后来展孝廉招他们回去探亲,女儿坚决推辞不去。再后来封云亭考中孝廉,两家才恢复了友好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