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之婴宁

坐下后,王子服便详细地讲述了自己的家族门第。老妇人听后问道:“公子的外祖父,莫不是姓吴吧?”王子服回答:“是的。”老妇人惊讶地说:“哎呀,你竟是我的外甥呀!你母亲,是我的亲妹子。这些年来,因为家里贫穷,又没有个儿子,以至于我们之间音信断绝。外甥都长这么大了,我居然还不认识。”王子服说:“我这次来就是找姨母您的,因为匆忙,一下子竟忘了您的姓氏。”老妇人说:“我姓秦,自己没有亲生儿女。身边仅有一个孩子,还是妾室所生。她母亲改嫁后,就把她留给我抚养。这孩子还算伶俐,就是缺少管教,成天只知道玩耍,也不晓得发愁。过一会儿,让她来拜见你。”

没过多久,婢女便将饭菜端了上来,其中有肥嫩的雏鸡,鸡肉满满一盘。秦老妇人热情地招呼王子服用餐,等他吃饱后,婢女便上前收拾餐具。这时,秦老妇人说道:“去把宁姑叫来。”婢女答应一声便出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只听见门外隐隐约约传来阵阵笑声。秦老妇人又提高声音喊道:“婴宁,你姨兄在这儿呢。”门外的嗤嗤笑声却依旧没有停下。接着,婢女推着婴宁走进来,婴宁双手还捂着嘴,笑得无法自控。秦老妇人佯装生气,瞪着眼睛说道:“有客人在,你这样嘻嘻哈哈的,像什么样子!”婴宁强忍着笑意,站在一旁,王子服赶忙向她作揖行礼。秦老妇人介绍道:“这是王郎,你姨母家的儿子。你们一家人居然都不认识,真是好笑。”

王子服问道:“妹子今年多大了?”秦老妇人没听明白,王子服又清晰地重复了一遍。婴宁听了,再次笑得前俯后仰,都不敢抬头看王子服。秦老妇人对王子服说:“我就说这孩子缺少管教吧,你看看,都这样。她已经十六岁了,可还像个婴儿一样呆傻天真。”王子服说:“比我小一岁。”秦老妇人说:“外甥你已经十七岁了,莫不是庚午年出生,属马的吧?”王子服点头称是。秦老妇人又问:“外甥媳妇是谁呀?”王子服回答:“还没有。”秦老妇人说道:“像外甥这般才貌双全的人,怎么十七岁了还没定亲呢?婴宁也还没婆家,你们俩极为般配,只可惜你们是表亲,有些忌讳。”王子服听了,没有说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婴宁,一刻也舍不得移开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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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婢女小声对婴宁说:“瞧他那眼睛直勾勾的,还是一副贼兮兮的样子,和上元节那天一样!”婴宁听了,再次放声大笑,转头对婢女说:“去看看碧桃花开了没有?”说完,立刻起身,用衣袖掩着嘴,迈着细碎的步子匆匆走了出去。直到出了门外,她才毫无顾忌地放声大笑起来。

秦老妇人也站起身,吩咐婢女去准备被褥,好为王子服安排住处。她对王子服说:“外甥你难得来一次,就多住上三五天吧,过些日子我再送你回去。要是你觉得这儿太闷,屋子后面有个小花园,你可以去那儿消遣解闷,也有书可以读。”

第二天,王子服来到屋子后面,果然看到有一个半亩大小的园子。园子里,细嫩的小草像是给大地铺上了一层柔软的毛毡,杨花星星点点地洒落在小径上。园子中有三间草屋,四周被各种花木环绕簇拥。

王子服在花丛间轻缓漫步,忽然听到树上传来“苏苏”的响动。他仰头望去,只见婴宁正坐在树上。婴宁看到王子服走来,顿时笑得前俯后仰,差点从树上掉下来。王子服急忙喊道:“别这样,会摔着的!”婴宁一边笑着,一边往树下爬,可怎么也抑制不住笑意。就在快要着地的时候,她一个不小心,失足掉了下来,这才止住了笑。

王子服赶忙上前搀扶,趁势悄悄捏了捏婴宁的手腕。婴宁又咯咯笑了起来,笑得倚靠在树上,都走不了路。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渐渐止住笑声。王子服等她笑完,从衣袖里拿出那枝梅花,递到她面前。婴宁接过梅花,说道:“都枯萎了,留着它做什么呀?”王子服说:“这是上元节时,妹子你丢在地上的,所以我一直留着。”婴宁好奇地问:“留着它有什么意思呢?”王子服深情地说:“以此表示我对你的爱慕之情,永远不会忘记。自从上元节和你相遇,我对你日思夜想,都相思成疾了,本以为自己要死了,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希望你能可怜可怜我。”

婴宁说:“这不过是件小事罢了。咱们是亲戚,有什么舍不得的呢?等你走的时候,我让老仆人到园子里,折一大捆花给你背回去。”王子服无奈地说:“妹子,你太傻了吧?”婴宁不解地问:“怎么就傻了?”王子服说:“我爱的不是花,而是拿着花的你啊。”婴宁说:“咱们是亲戚,这份喜爱还用说嘛。”王子服解释道:“我说的爱,不是亲戚间的那种情感,而是夫妻之间的爱。”婴宁问:“这两种爱有什么不一样吗?”王子服说:“夫妻之间,晚上是要同床共枕的。”

婴宁低下头,沉思了许久,然后说:“我不习惯和陌生人睡在一起。”话还没说完,婢女悄悄走了过来。王子服又惊又怕,慌张地逃走了。

没过多久,王子服和婴宁来到秦老妇人那里。秦老妇人问:“你们去哪儿了呀?”婴宁回答说在园子里一起聊天。秦老妇人说道:“饭都煮熟好久了,有什么话这么多说,啰啰嗦嗦的?”婴宁张口就来:“大哥想和我一起睡觉。”话还没说完,王子服顿时尴尬得满脸通红,窘态毕现,急忙瞪大了眼睛示意婴宁别说了。婴宁见状,只是微微一笑,这才住了口。好在秦老妇人耳背没听见,还在絮絮叨叨地追问。王子服赶忙用别的话岔开话题,掩饰过去。

随后,王子服小声地责怪婴宁:“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婴宁一脸无辜地问:“刚才那句话不该说吗?”王子服无奈地解释:“这种话得背着别人说。”婴宁又问:“背别人,难道还能背自己的老母亲吗?再说了,睡觉本就是平常事,有什么好忌讳的呀?”王子服真是拿她的痴劲儿没办法,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让她明白。

刚刚吃完饭,王子服家里就有人牵着两头驴来找他了。

此前,王母一直等王子服,可久久不见他归来,渐渐心生疑虑。于是,派人在村子里四处寻找,几乎翻遍了每个角落,却连一点踪迹都没有。无奈之下,王母只好去询问吴生。吴生想起之前自己对王子服说的那番话,猜测他可能去了西南山中的村子,便指点王母派人到那边找找看。家人按照吴生说的,找了好几个村子,终于来到了这里。

王子服刚一出门,就正好碰到了来找他的家人。他赶忙回到屋里,把情况告诉了秦老妇人,并且请求带婴宁一起回家。秦老妇人听了,高兴地说:“我早就有这个想法了,可不是一天两天啦。只是我这把老骨头,经不起长途跋涉,要是外甥能带着妹子去,认认她阿姨,那可太好了!”说着,她便喊婴宁过来。婴宁满脸笑容地跑了过来。秦老妇人嗔怪道:“你有什么这么高兴的,笑起来就停不住?要是你能不这么爱笑,那就完美了。”说着,还瞪了婴宁一眼。接着又说道:“你大哥想带你一起回去,你快去收拾一下。”

之后,秦老妇人又热情地招待了王子服的家人,给他们准备了酒食。等大家吃饱喝足,这才送他们出门,叮嘱道:“你姨家田产丰厚,养得起人。到了那边先别着急回来,你可以跟着学学《诗》《礼》,也好侍奉公婆。就麻烦你阿姨,帮你找个好夫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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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王子服和婴宁便出发了。走到山坳处,王子服回头望去,还隐隐约约能看见秦老妇人正倚着门,朝着北方张望呢。

王子服和婴宁回到家后,王母看到婴宁容貌美丽,十分惊讶,赶忙问这是谁。王子服回答说是姨妈家的女儿。王母疑惑地说:“之前吴生跟你说的话,是骗你的呀。我并没有姐姐,哪来的外甥女呢?”王母又转头问婴宁,婴宁说:“我不是母亲亲生的。父亲姓秦,他去世的时候,我还在襁褓之中,什么都不记得了。”王母思索片刻,说道:“我确实有个姐姐嫁给了姓秦的,这没错,可她去世已经很久了,怎么可能还在世呢?”

王母于是仔细询问婴宁脸上的特征、身上的痣瘤等,婴宁的回答竟与记忆中姐姐的情况一一相符。王母还是心存疑虑,自言自语道:“看来是她没错了。可她都去世这么多年,怎么又会出现呢?”

就在王母满心疑惑的时候,吴生来了。婴宁见有外人,赶忙躲进了屋里。吴生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他也茫然了许久。突然,吴生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这个女子叫婴宁吗?”王子服点头称是。吴生急忙连称怪事。王子服问他怎么知道的,吴生说:“秦家姑姑去世后,姑父独自一人生活,被狐妖纠缠,最后生病消瘦而死。狐妖生了个女儿,就叫婴宁,当时婴儿被包裹着躺在床上,家里人都看见了。姑父死后,狐妖还时常出现。后来家里求来天师的符咒贴在墙上,狐妖就带着女儿离开了。难道就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