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若水幽幽望着远处的万家灯火,不知在想着什么。华棣道:“过了两三年,城中才有了些微的灯火,明明灭灭着。风雨飘摇时,本官总是担心,那些灯火若灭了,是否便再不会亮?好在那星星灯火并没有灭,又两三年之后,且又多了些,白日城中还有了点人烟气。你看,最亮的那里,便是保扬河畔。大概在第十年上,保扬河的灯笼才挂了起来。到了第十五年,才成了是你现今看到的模样。有人道本官只会吟风弄月,不过无用名士,却不知何为无为而治,何为休养生息。这扬州、这江南,耗尽本官二十年心血,我断断不会容人再将它变为人间地狱!”
华棣转身直视着湛若水,目光陡然变得锐利无比,湛若水并不回避他的目光。华棣复笑道:“你可知道,世间百姓求的是甚么?”
湛若水笑道:“在下不敢猜测旁人所求,只以己身而言,不求富贵,不求功名,只求一个太平安稳罢了!”
华棣又死死盯着湛若水,似在揣度言中真假,半晌才哈哈大笑,道:“不错!或道世人皆求功名利碌,然而能求之人少。再一种人,以圣人之心兼济天下,更是少之又少。天下最多的便是黎民百姓,他们所求便只是一个太平安稳而已。又或者,他们所求,便只是饱一张肚皮罢了。江山易代文章事,乾坤倒悬豪杰志,于寻常百姓而言,日子便如流水缓缓过,古今同。”
湛若水道:“大人说得在理。于寻常百姓而言,若能饱得一张肚皮,任你偃武修文海晏河清似也与他无干。然而,若饿着那张肚皮,他便能闹你个天翻地覆乾坤变色。是以朝廷呼百姓为愚民,皆因百姓最是好哄,端看饿得着饿不着。量衡君王是昏是明,大概也是如此。无奈兴亡百姓苦,便是天下承平,百姓也多艰辛。”
华棣略微发怔,湛若水又道:“大人苦心孤诣,一片仁德皆为苍生,在下佩服之至。江南有大人经营,实是江南之幸,百姓之幸!大人今夜邀在下至此,用心良苦,在下必铭记在心。”
华棣点点头,便不复再语。二人皆默然,湛若水便自思忖是否离去,却听华棣又道:“你当年得胜在即,何以投海自尽?”
湛若水眼皮低垂,淡淡道:“陈年往事,在下已忘了许多,大人提它作甚?”湛若水不肯应答,偏华棣不肯放过他。无奈,湛若水只好道:“皆因当时我收到父亲遗信。”他素来不愿提及江南旧事,未想先遭青盟诸豪逼问,如今又遇华棣探询,旬月之间,竟不得不再三追忆过往从前,心中实实苦闷。只是,却不知为何,湛若水却并不愿隐瞒,他甚至有一种倾诉的冲动。饶是如此,湛若水还是按捺住吐诉的欲望。这许多年来,他早就习惯默默忍受。
华棣追问道:“一封遗信便教你投海自尽?”湛若水唇角弯了弯,面色木然。华棣道:“你可知那封信是何人所托,又交付与你的?”
湛若水一怔,那信是他的妻子秋烟兰亲手交付与他。他清楚地记得,秋烟兰说送信之人姓贾,这姓氏一看便知是伪托,又因秋烟兰亦投海自尽,这唯一的线索便也断了。之后多年他深受阿耨多罗困扰,且又无心复仇,却事便早已淡忘,现下突然听华棣陡然提起,竟似清晓当年内情,心中登时升起几分惊疑。
华棣看尽湛若水眼底之色,只是微微一笑,道:“十五日之后的此时,你我在此地相见!”湛若水默然点了点头,告礼离去。
湛若水回到小园已然夜深,好在拴儿倒也尽忠职守,因着他未归,竟一直未睡。湛若水进得园来,望了望隔壁,黑沉沉一片。孟飞一径伺候他梳洗,一径道:“爷,那华棣邀你前去,究竟是存了怎样的心思?为何我一句都听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