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烟雨芦花白。
池沼上,河流边,疏松的细絮向上浮起,浮到半空中,浮到最高,又悠悠地下沉,慢慢落下,飘飘扑落在地。
街上不少百姓的帽子都沾了白芦花。
“去去去!”
“此处佛木塔正在修缮,何人胆敢擅闯!”
几个官兵呵斥驱赶一个平民,人被丢在地上,抖起不少芦絮。
地上那人爬起来后,被几个男人汉子拉到一旁:“你说你走哪儿不好,好死不死撞那头里去!”
“为何不能去?我今日刚进城,消息着实不灵通,还请各位哥哥指点一声。”
那些人便对他讲解道:“此处前几日倒了一座佛塔,砸坏了不少房舍,路都被官府封起来了。”
“原来是楼塌了!怪道官老爷赶我呢!”
“不止这些,听说里头还有位世子妃,跟着一起埋在里头了,这不……都叫人挖了三天了,还在挖呢……”
“我瞧见塌成那样,哪里还找得见什么人,怕是连尸骨都没了吧!”
一群人围着嚼起了舌根,官兵很快上来赶人:“几位官大人正在此处处理公务,再敢喧哗统统抓起来!”
人群鸟兽般散去。
将看热闹的人赶走后,几个官兵按例去塌楼边巡视,及至走到跟前,又如前几日一般看到那道身影。
是个人,浑身破破烂烂,满头满脸的泥污,头发蓬乱披散。
远远看去与乞丐无异。
他双手正在坑底努力挖着什么,扒开石头土块的手指薄瘦修长,却同样布满污泥,几滴血落进泥土里,血口处隐约露出森森白骨。
不远处许多人正和他一起挖着,然而无人敢上前靠近他,只敢在他周围一铲子一铲子掀起土块。
这个南阳王世子已经在这里挖了三天三夜。
许多官员也只能陪着他在废墟上守了三天三夜。
原以为他今天又要挖一整天,忽听有人喊道:“世子!”
坑底的男人终于倒了下去。
……
三日前。
出宫路上,叛军队伍陆续被押解前行,与此同时,高擎火把的骑兵则逆向朝正殿奔去,刚过大明门便与另一队骑兵相遇。
“世子。”
“太孙殿下。”
两队骑兵各为其主,均在正中停下。
火把相对而立,将对方身上每一片鳞甲照得纤毫毕现。
一个侍卫走到赵宣誩马前,单膝跪下:“太孙殿下,前方还有一队叛军在负隅顽抗,世子命我们前去扫除余孽,还请太孙殿下准予通行。”
“不必了。”
赵宣誩的队伍将路围得密不透风,他自马上遥望赵衍:“剩下的事情本殿会交由马副尉处理,有劳皇叔在宫中坐镇三日,该早些领着人出宫休息才是。”
赵衍没有说话,跪在赵宣誩马前的侍卫一动不动。
而赵宣誩的人同样寸路不让。
“皇叔,请。”赵宣誩再次说道。
空旷的月光铺满男人一身,静静地僵持了一会儿,赵衍缓缓握住腰间宝剑,似乎只是一个极为随意的动作:“叛军余孽未除,岂能高枕无忧。”
对面几个领军纷纷变了脸色,一手按着剑,一手握住剑柄准备拔出。
“你若想休息,自己找地方睡个够。”赵衍淡淡看赵宣誩,语意温和且平静。
赵宣誩皱起眉头,也将手按在了剑柄上。
“还要挡路?”
赵衍突然一声轻问。
两支军队俱是一动,呈现剑拔弩张之势。
火把上的油布噼里啪啦滋滋作响,风撞击在铠甲上,旌旗猎猎。
“世子!”
静默无声之时,一个人影横穿队列。
赵衍侧目示意守卫退开,便听见他语速急切地跪下道:“方才城西守卫来报,佛木塔底下的暗渠塌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赵宣誩那边也冲进去一个人,在他跟前说了什么。
两人在马上遥遥望了对方一眼,一同拽起缰绳向外冲去。
无边无际的深水静静流淌。
冰冷,死寂。
黎昭昭抱膝蹲在一方白茫茫的天地中,四周充斥着白,白得刺眼,白得虚无。
过了好一阵她才跌坐在地上,周围变成了一片黑漆漆的树林,月光洒落林间小路,她赤着脚往前奔跑,鞋子不知是什么时候掉的。
一路跑到城外的小镇上,天便亮了。
街道熙熙攘攘,到处是叫卖吃食的小贩,她打着赤脚,一身脏兮兮的衣裙,小贩看到她便赶。
黎昭昭胆小地走开,咽着口水从街头走到街尾,最后靠着街边的墙根坐下来。
她饿了好几天,这几天全靠树林里的野果充饥。
在这之前,府中的下人们告诉她,只要在她树林里等一阵,她的爹娘便会回来接走她,带她回京城。
黎昭昭等啊等,在马车里困了又睡,睡了又困,身上的点心也都吃完了,只能跑下了山。
可是街上更吃不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