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零三章 古怪山巅神与异

剑来 烽火戏诸侯 7083 字 2个月前

这个新称呼,落魄山中,就数青衣小童喊得最欢。谁敢大不敬喊什么魏山君,魏兄,他就跟人急眼,非要纠正对方才肯罢休。

等到陈平安返回落魄山,有人撑腰,陈灵均在魏檗这边,就了不得,不得了。魏檗想要收拾陈灵均不是一天两天了。

魏檗想起一事,“剑气长城的老聋儿,道号龙声,化名甘棠,在剑气长城战场跌境,走了趟蛮荒道场,就又升境重返巅峰,如今老聋儿还是飞升境,很快就会来到落魄山担任记名供奉。”

那白发童子嘀咕一句,真晦气,咋个又跑来个飞升境供奉。

就不能学那流霞洲青宫太保荆蒿,上山喝过酒就乖乖滚蛋?

长命问道:“你们觉得郭竹酒如何?”

魏檗奇怪道:“长命掌律问这个做什么?”

朱敛却是门儿清,说道:“长命道友才当几年掌律,就想撂挑子了,不合适吧?”

魏檗这才心中了然。

长命笑道:“当然不是马上卸任掌律职务,就是觉得如果此事当真可行,我可以早做准备。”

落魄山掌律的下一任人选,长命其实心中确实有了个想法,就是山主亲传弟子,来自剑气长城、进过避暑行宫的郭竹酒。

先前她们一起陪着山主,走过一趟莲藕福地的大木观之行,长命就对郭竹酒刮目相看,十分看好,怎么看怎么满意。

郭竹酒是同门师姐裴钱的“苦手”,白发童子拉着貂帽少女,一起尊奉郭竹酒为盟主……这些事情,看似是嬉笑玩闹,其实深究一二,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一艘流霞舟临近处州地界,陈平安喊来蒲柳、管窥沈刻三人,在屋内分别落座,开门见山道:“你们很快就要跟随顾璨去扶摇洲开宗立派,成为一座崭新宗门的初代祖师,长久以往,在山内外受人敬仰,不是一件容易事,不要时日一久就习以为常。离别在即,丑话说在前头,我能把你们送进去,我就能把你们拖出来,到时候顾璨想拦都拦不住,况且他也未必会拦。”

两人一鬼噤若寒蝉,那真名徐馥的元婴境老妪,战战兢兢,壮起胆子打破沉默,“我等谨遵陈先生教诲。”

他们都是个顶个的人精,要说顾璨跟陈平安是什么关系,什么交情,哪里需要多说半句,他们都是亲眼见亲耳闻的。

陈平安真要收拾他们几个,都不用说话,见了面,丢给眼神给顾宗主,顾璨肯定二话不说就把他们宰掉了。

一宗之主,在自家地盘清理门户,又不需要跟中土文庙报备的。

沈刻在陈剑仙手上吃苦头最多,在那些鬼打墙一般的“惨淡年月”里,何止是苦不堪言一句可以打发了的?既然被老妪蒲柳抢了先机,老宗师便立即站起身,抱拳沉声道:“陈剑仙,沈刻如今已经幡然醒悟,痛改前非,若非承蒙陈剑仙厚爱,得以侥幸跟随顾宗主,捞了个谱牒身份,此时此刻都敢说句良心话,自离开那座天地的第一步起,沈刻就下定了决心,这辈子,不管还有几年几十年可活,以后就是奔着当个好人做好事去的,陈剑仙道法无穷,当知沈刻这些言语,是诚挚无比的心里话,无一字是那假模假样的虚头巴脑。”

沈刻都起身表态了,连累老妪徐馥和鬼物管窥,都只得站起身以表诚意。

陈平安双手笼袖,点头笑道:“话是真心无疑的,落在事上的真假,还得再等等,再看看。事先说好,你有本事让我今日信以为真,来日在什么事上骗了我,就是罪加一等。”

沈刻越说越意气风发,只管把持一个念头澄澈到底,豁出去了,朗声道:“绝不给陈剑仙看错沈刻的机会就是了。”

陈平安伸手虚按两下,示意他们都坐下聊,没必要这么拘谨,“我会让顾璨帮你在祖师堂点燃一盏续命灯,也不给你沈刻贪生怕死就不敢当好人做好事的机会。”

沈刻屁股刚摸了一下椅面,就赶紧起身再次谢过陈剑仙。老宗师喜出望外,真有这等好事?!

徐馥与管窥面面相觑,点燃一盏祖师堂续命灯,真就等于多出一条性命了。

陈平安也不愿只是单纯以力压人,让他们几个一想起陈平安这个名字就长久噩梦,缓缓道:“或问何谓君子,只是一个诚心正意的念头,久而久之,把持到底,自然临小事如临大敌,坐密室如坐通衢。昼夜不息,三省吾身检点自我,年复一年,坚定此心行道,自然临大敌若无其事,置身闹市通天地。反问世间,谁能在利字上欺我,谁能在名字上辱我,百年千秋万古,谁能真正拘得了一个我?”

屋内如“密室”,三人细细咀嚼这番言语,竟是谁都不敢率先打破沉默,各人心中各有赞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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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沈刻就觉得陈山主不愧是一位拳法通神的止境武夫,平缓言语如递重拳,教旁人有跪地磕头顶礼膜拜的冲动。

同样当过教书先生的鬼物管窥,却是觉得陈平安无愧是文圣关门弟子身份。老妪徐馥则觉得陈剑仙与那宁姚是天作之合。

陈平安其实挺尴尬的,只得打趣一句,用以解嘲,“别发蒙犯愣啊,赶紧掏出纸笔,记下这几句金玉良言。”

凝重气氛骤然为之轻松几分,陈平安说道:“分别在即,那我们双方就都各念对方的好,如何?”

沈刻已经找到某种玄之又玄的感觉了,不等其余两人发话,就已经开口道:“沈某人心悦诚服,敢不从命?!”

不知怎的,之前对落魄山怕得要死,这会儿,沈刻觉得自己便是上山都无惧了。

好话都被沈刻抢先说了,徐馥和管窥就只好依葫芦画瓢。

陈平安起身走到窗口,微笑道:“我们家乡有句老话,说一个人不能眼睛穷,兜里没钱,兴许是暂时的,眼睛穷了,却是要穷一辈子的。”

徐馥和管窥不约而同望向沈刻,老宗师满脸疑惑,反而以眼神询问他们,你们不都是马屁精吗?沈某给你们机会你们不中用啊。

刘羡阳啧啧称奇道:“你说落魄山风气,怪不怪?”

顾璨笑着点头道:“芝兰熏笼一个,久而自花香?”

黄烈只得酝酿措辞附和一句,“陈山主功莫大焉。”

到牛角渡,近落魄山了。

今日无事,哪怕不赚钱,也很值钱。

又是一天平安无事小神仙。

那拨登上跳鱼山而非落魄山的十六人,由于在山脚瞧见了那位道号长命的掌律祖师,他们心中失落,便小了些。

即便正主依旧没有现身,落魄山终究没有将他们视为可有可无,当成一种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存在。

但是他们并不清楚,其实当时陈平安就坐在跳鱼山道的台阶顶部,不但如此,还有刘剑仙和狂徒顾璨。

只是施展了一门障眼法,没有让他们瞧见而已。

刘羡阳想要坐在中间,顾璨不让,刘羡阳就自己挪位置,结果顾璨就跟着挪位置,刘羡阳怒了,让大哥出点小风头,咋个了嘛。

始终没办法得逞的刘羡阳愤愤道:“小鼻涕虫,都是马上要当宗主的人了,你幼稚不幼稚?!”

顾璨笑呵呵道:“我幼稚你不幼稚。”

等到刘羡阳得知陈平安今天不会现身,那就无所谓了,立即起身拍拍屁股走人,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刘宗主先去那条铁匠铺子附近的龙须河,熟门熟路,在两边腋下夹了一只鸭子,回自家山头炖笋干鸭煲去了。可惜算不得老鸭煲,差了点年份。

陈平安和顾璨回了集灵峰,年轻隐官言语客气,郑清嘉更是客气得不能再客气了,这让陈平安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顾璨与这位道号鸳湖的金翠城女仙,其实是头回见面,安置起来也简单,刘幽州是副宗主,郑清嘉就当个名不符其实的财神爷。

裴钱只好再次使用三山符,离开桐叶洲那座鱼鳞渡,到了莲藕福地,裴钱先去了那座南苑国京城内的心相寺。

武运汹涌而至,又一次被裴钱以双拳打散,武运如雨,洒落福地人间。

某处古怪山巅,裴钱随之顶替掉了陈平安的“最高”位置。

除了等于刚刚步入武道第一脚的武夫第一境不算,从二境到山巅境,总计八个境界,就在山巅有八个位置。

再加上止境三层,气盛,归真,神到。故而总计十一个位置。

万年以来,每一位天才武夫与同时代武夫争胜,以每个“当下”的最强某境,登高步入下一境界,就都可以得到各自天下一份天地间的武运馈赠。但整整一万年,人间武夫数不胜数,以最强二字跻身下一境的武夫,数量并不算少,但是能够来到这里站一会儿、尤其是还能不让位的,无一例外,都是武道天才中的天才。

只是不到两百年光阴,山巅旧面孔就被快速换掉了大半。

青冥天下林江仙,这位鸦山林师,如今是当之无愧的人间武夫第一人。

当这位真名燕国的剑气长城祭官,以归真至神到,曾经来过此地一次。

大端王朝女子武神,浩然天下武学第一人裴杯,她在山巅有一席之地。

作为裴杯的嫡传弟子,一袭白衣的曹慈,一人却是在此独占四个位置。

陈平安也曾来过此地,只是没站几天,就被自己的开山弟子挤掉位置了。

于是此时此地,就有了两个不同岁数的裴钱。

先有一个古怪灵精的黑炭小姑娘。

再是一个扎丸子发髻的年轻女子。

裴钱没能瞧见在这里“师父”,她不言不语,站在山巅原地等了半天,发现心神依旧没有返回原处,她便默默走下山去,都懒得跟那个存在废话半句。

再次为裴钱破例一次的古怪存在,走在她身边,微笑道:“不错,比我预期要更快现身。”

裴钱本就心情不佳,只是想起师父挨了半拳,她忍了又忍,才没有说出一句关你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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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万年之前、靠双拳为人间开辟出一条武道的兵家初祖,笑道:“总不至于为那轻飘飘半拳记仇到现在吧?”

裴钱实在是忍了又忍,终究是还是忍不住,只是不忘记先说“前辈”二字,再来一句,“你怎么这么嘴臭呢?”

觉得我上次登山再下山,言行举止没有礼数,你有本事就冲我来啊,把账算在我师父头上,算什么英雄好汉。

兵家初祖爽朗大笑道:“陈平安那小子,学拳本事尚可,一般般,比曹慈差了一大截,收徒本事却是相当不错。”

裴钱吃一堑长一智,担心这厮不讲半点江湖道义,她只是闷闷下山,不再言语。

搁以往,就小黑炭那脾气,让你知道什么叫爆竹,什么叫祖坟冒青烟。

兵家初祖将裴钱一路护送到山脚,笑道:“回去跟陈平安说一声,可以来山脚一叙。”

只是山脚?

裴钱没好气道:“前辈本事那么大,自己请我师父去啊。”

那位身形模糊的高大男子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揉一揉裴钱的脑袋,“这脾气,随谁呢。”

裴钱转头躲开,与之怒目相向。

下一刻,裴钱刚要转头望向山巅,心神就被丢出了这座苍茫天地。

一位身穿雪白长袍、双眸粹然金色的男子,双手笼袖站在山巅,居高临下,与那转头与自己对视的魁梧男子,眯眼微笑,“不请自来,算是半个故人重逢吧,你如果不服气,那就……打一架?”

兵家初祖凝视那个身形,嗤笑道:“半个一而已,就敢充大爷,吓唬我?”

不曾想“那人”身边,多出了一个身材高大的女子,以剑拄地,“吓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