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医生在交代病情的时候,本来就不能把话说的很绝对,反而这些话又让大家担忧起来。
“不会真有什么事情吧小何!”
“我还想着下次来住院的时候,给他带点我们那边的家乡特产!”
“而且他还没有开始放疗吧,现在只是化疗,应该不会有事的!”
“夏医生我们相信你一定可以!”
“是啊,我们都相信你!”
“而且您是小何的主治医生,一定能想到办法的吧,上次我家老头子其实也是因为化疗什么白细胞减低,好像说滴的有点多,也下了危机值,但是后面打了几天升白针就上来了,一定只是因为指标的问题!”
不知道为什么,夏眠忽然就有一种于心不忍的感觉。
那些病人本来就对所谓的危机值情况并不怎么了解,而一般淋巴瘤放化疗的确实比较常见的血象副反应就是他们说的白细胞减低,但是白细胞本身就是可以通过升白针快速恢复的,或者说那一种危机值相比现在没有那么可怕,没有那么严重。
但这些本身就很难解释,更无法去跟这些患者或者病人家属们沟通,在他们看来,也许何天纵的情况可能就只是化疗之后血象掉的太明显了,白细胞或者什么东西减低而已,一定是打打针吃吃药可能就好了,而做点防护隔离也只是怕感染。
而且不管怎么说,何天纵的确是他们科室到目前为止以来最受人欢迎的人。
年轻懂事有礼貌,还有一些可怜的家庭背景,本身就很容易引起人的保护欲,更何况他疾病的原因甚至还穿一条裙子,大家不仅没有发生任何歧视,反而还更护着他了。
所以,夏眠不是不知道,他们的关心是真心的。可即使如此,自己把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也只能看对方的情况,她再不能画蛇添足的做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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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她最后也只能对着大家点点头:“病人现在的情况还不太稳定,大家如果关心他的话,就先不要打扰他,让他好好恢复,有什么情况我们也会及时跟他沟通的。”
而病房里的大家也是知道何天纵家庭情况的,到这种时候他的父母都还没有来医院,此刻更是有一种义愤填膺的感觉,有几个人就忍不住开始说了起来。
“所以小何这个孩子现在这么可怜,还躺在医院,趁着现在都有一些生死未卜的可能了,他家里到底是有什么急事,没有人管管?”
“真的,我要是摊上这种父母,我心都凉了,也就小何心态好,还能跟我们嘻嘻哈哈的,我倒不敢想,如果是我遇上会整天以泪洗面成什么样。唉,我真的是……”
“在那里记不上他的父母吗?我不是还听说他还有个弟弟吗?他弟弟也不理这些事情吗?难道是不是真的要出什么事,他的父母才会追悔莫及啊?”
“不是我的孩子,我听着都心疼,他的父母是怎么能这么狠心?”
“之前听说过好像是什么嫌丢人,觉得他生病的地方长得有点奇怪,可能是某些方面的疾病,就干脆避而不见,不来医院了。”
“这都是什么人呢!面子哪有命重要?”
“我倒是知道一些他们父母的心思,但是不管再怎么说,就算是理解,可是那是自己的孩子啊,难道真的要失去之后才会知道后悔吗?”
“我没你这么好心,我甚至无法理解。”
而这些病人聊到一半,忽然有护士拿着移动电话过来找夏眠:“夏医生!有科室电话找你。”
最初夏眠还以为是哪个科的病人有问题要咨询,没想到接过来却发现声音有点熟悉。
很快她就意识到现在打电话来的应该就是何天纵的父亲。
对方的声音听上去真是小心翼翼的,不难看出他们的确是很爱面子的人,甚至还在想自己这样的开口,是不是有些不太礼貌。
“喂,您是那个,刚刚那个……”对方的声音还有一些结巴,顿了一下才说,“我们就按照这个电话打过来的,请问您是我儿子的医生吗?”
就算心里再怎么有气,现在是病人家属的电话还是需要好好回答的,夏眠应了一声:“我是。”
“医生您好,很抱歉打扰您了,就是我还是想问一下你们现在,现在……”
就算是咨询对方的声音也是断断续续的,好像有什么底气不足似的,夏眠干脆主动接道:“请问你是想问你孩子的病情吗?还是别的什么问题?”
“我……我们就是想问一下他现在说的这个什么情况降低……”对方好像明显也没什么医学常识,不过也是如,果真有医学常识的,怎么可能会因为一点面子的事,就对自己的孩子不管不问?
“何天纵现在学校办降低几乎为零,所以说有出去的风险。而如果一旦发生出血,因为血小板太低,机体本身的情况也非常虚弱,很可能有一些无法预知的事情发生。”
夏眠声音顿了顿努力让自己的话再耐心一点,然后说道:“因为你们作为他的父母并没有来医院,所以患者是全权自己代理自己的,而刚才我已经让他签过了病危通知书,他也确认过了,如果一旦发生意外情况,不进行气管插管之类的,有创抢救。”
她听见电话那头很明显的吸了一口气,好像是还是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怎么会,不是长在那种地方吗?怎么就突然就活不成了?”对方的声音终于多了一点颤抖,就好像之前那些话似乎都等于白说,只有现在才忽然在这一刻意识到,原来有比他们面子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孩子的生命。
可是即使声音在颤抖,他们说的第一句话仍然是“长在那种地方怎么可能会危及生命”。
如果夏眠不是何天纵的管床医生和主治医生,说不定她真的会忍无可忍的说一句“就算是真的在这种地方生了病,就算真的不是淋巴瘤,可是谁告诉他们那就不会危及生命了”?
只是她仍然要理智,知道现在对方还是自己的病人家属,而作为主治医生,并不能说出太过分的话来。
夏眠深吸一口气。
然后又听到对方说:“医生医生,能不能再检查一下呀我知道他的病可能有点严重,但是您说什么血小……还是什么的东西,是……”
果然,跟这种思想永远停滞在一个地方的人是难以沟通的。
然而现在也不是慢慢掰扯这个东西的时候。
夏眠说:“如果你们还是没有意愿过来的话,那我继续去抢救病人了,时间紧急,有什么话我们可以等危机过去之后再说。”
大概是这几次对话,终于让对方的父母相信了,他的儿子,现在真的情况不容乐观。这一次好像是对方的母亲抢过手机,接了电话:“医生,就像你能不能说清楚我们家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不可能啊,不对,不应该的……”
一连有三个“不”字,好像是在催眠自己拒绝相信这个事实:“医生,你们那个科也治良性的瘤子吧?唉呀,我知道的,我们家孩子顶多就是那种地方长了个东西,再不济割掉就好了,你可千万要好好治疗,主要是孩子之前也没跟我们说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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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眠几乎都要笑出声来了。
以何天纵的性格应该是尝试沟通或者解释过,但是当时一定会被对方强硬的态度或者不屑的声音给堵了回去,最后面因为弟弟的事情,又不想让他们担心, 后来发现病情确实比较严重,反而就更不愿意说了。
“——是他不想跟你们说明白,还是你们自己不想听?”
这样的一句话横亘在夏眠心口,忍了好久,还是没有说出来。
然而对方好像还在喋喋不休:“哎呀,其实你不要对我们家孩子有意见,他是不是穿着裙子来的呀?跟你说,他一定不是那个意思,他可能就是一时间心血来潮,您觉得他奇怪也没关系的,但一定要好好治疗呀……”
“不管是我还是我们科室的所有医护人员,乃至这一层楼的病人和病人家属……”夏眠声音都有点颤抖,好像实在是不理解,为什么到这种情况下,父母仍然觉得所有人都会嫌弃他们的儿子穿裙子是个怪胎,好像连疾病的问题都要排在这后面。
她知道现在这样的情绪不对,也知道面对病人家属不管怎么样一定要保持耐心,可是……她觉得自己已经保持了很高的素养和平常心,才不会对8他们说出一些更加难过的话来。
或者说,她自己也知道,何天纵的父母未必不伤心、未必不惊讶、未必不难过。包括他们现在也肯定是震惊的,或者说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这么一个结果。但是在所有这些情绪之前,一定会有一个莫名其妙的枷锁把他们控制住,好像别人的眼光,别人的讨论会成为某种有实质性的武器,会一刀一刀的往他们全家人的身上划一样。
于是他们选择拒绝或者说选择逃避,选择在承认自己的孩子是自己的孩子之前,先把他当做是一个能撑脸面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