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简单的笑了一下，然后说：“一半一半吧。”

“我还以为你会是那种特别严格的哥哥。”赵媛没什么跟兄弟姐妹相处的经验，于是干脆凭着自己的想象说，“就是那种，特别有原则，只要认定了一件事别人说什么都没用、就算哭着求着，都不会让你皱一根眉毛那种——”

“没想到居然还会一半一半？”她最后不是很相信地总结。

“你说的也不算错。”段清寒简短地停顿两秒，“之前会同意也是因为那时候她身体好。后面生病之后再撒娇也没用了。”

“也不知道这在你的标准里算不算是‘破例’。”段清寒说。

段清寒的妹妹赵媛见过几次，的确是个娇生惯养，但也并不骄纵任性地小姑娘。

作为医生的本能和职业习惯，赵媛就多问了几句她现在的情况。

“其实状态与想象中的好很多，她化疗反应都很轻，顶多也就是有几天不想吃饭或者有些反胃，但只要好好劝说一下都会听话，毕竟她也知道，身体最重要。只是……”

段清寒的语气顿了一下。

如果换做别人可能会奇怪，但赵媛几乎那一瞬就听出了对方语气里的心疼。

“没事的，这几次已经结束了，到时候等全部疗程做完，没有排异反应的话，就可以考虑最后一步了。”

赵媛语气平淡地说道，“就不用每次都要做脊髓穿刺了。”

听到这里，段清寒僵了一下，然后抬头看向她。

“我是不是不该跟你说这些，毕竟现在是你的下班时间，我们或许应该聊一些能让人觉得开心的话题。”

“没事，我要是真的这么在乎这点事，那还要不要上班了，光是每天看着病床上那些人不得把自己心情弄坏？”赵媛开玩笑地说，“而且我也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的。虽然可能也帮不上太多忙，但消息同步一下总是好的。”

大概是真的察觉到赵媛并不排斥这个话题，段清寒才重新变得从容。

“我知道的，我之前研究生的时候就在淋巴瘤科转过，那时候并轨生嘛，就是要做最多苦力的那一类，那时候科室里又忙，基本上所有的骨穿要穿都是我去做。”

所谓骨穿腰穿，也就是脊髓穿刺和腰椎穿刺，是淋巴瘤科临床上最常见的一类检查。

脊髓穿刺其实操作也并不繁琐，只要保证好相对无菌的环境后，做好麻醉和定位，再用穿刺针取一节脑脊液留做各项检查和病理用。

只是虽然需要麻醉，但因为需要定位和稳固的关系，做好麻醉之后事先要用一根又长又粗的钢针一寸一寸挤进去的，看上去总有些骇人。

尤其是小孩子，在做这种检查的时候，通常都要保持着一个姿势，而身体比例的弱小就更加显得这一项操作的痛苦。

赵媛记得之前自己给一个六岁的孩子做穿刺时，对方全程抱着膝盖蜷着，背对着自己，那时候总让自己想到小区楼下，有时候会缩在车底下的可怜流浪小猫。

所以她当然能感同身受段清寒作为家属的心情。

“她小的时候能因为吃不到一块炸鸡就跟我闹，倔得可以坐在门口哭一小时不带停的，结果现在做这些操作的时候，顶多也就掉一两滴眼泪。”段清寒叹了一口气说。

“不用安慰我，”也许是怕话题太沉重，段清寒重新抬起头来的时候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而且现在正在化疗间歇期，每天都精神的很呢，没关系。”

赵媛当然也懂，于是也顺着段清寒的话跟着转移了话题：“所以你说，之前你妹妹因为吃不到一块炸鸡，会蹲在快餐店门口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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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这里，段清寒也忍俊不禁：“是啊，没想到吧。”

“因为一块炸鸡蹲在餐厅门口哭，因为一根棒棒糖会赖在不知名的小店门口不走，有一次更是……”

段清寒揉了揉眉心，“好不容易同意给她买个甜筒，结果因为自己手没拿稳掉到地上，不打算再买第二个了，从这次以后眼睛红了三天。”

大概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赵媛也忍不住笑了一下。

“我终于懂，你为什么会说一半一半了。”她说，“如果我真的有这种妹妹，我可能就真的受不了这一套，然后从头到尾都溺爱她——你这样能撑住一半情况都不给她买，已经很有毅力了！”

段清寒好像也因为她的话变得轻松，笑了笑：“怎么总感觉你不是真的在夸我。”

“哪有，段总这么有原则的人肯定会自己判断的——”赵媛说，“所以你说请我吃饭，到底是准备带我去哪儿？”

段清寒说：“我朋友之前开了个新的餐厅，是一家法餐，我们去的话就不需要预约，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朋友开的餐厅，高级法餐。

……怎么这几个要素听上去有些熟悉？

赵媛抽了抽眉头，很难不回想到自己之前跟章希乾那顿饭。

也是朋友开的餐厅，那种富二代玩票似的不计成本做着玩的高级菜馆。

而恰恰也是因为当时那顿饭，让自己意识到自己跟他的确有没办法互相认可的东西，从而一步一步走到后面这样。

而且也不是说自己不喜欢吃那些东西，只是刚下班又要去光鲜亮丽的进餐厅……

周末还好，现在总是有些提不起精神。

“当然你如果不想去的话，你也可以自己选，我都会奉陪。”

听到这句话赵媛眼睛亮了一下：“真的？”

见段清寒点头，她立刻又想起了之前自己跟夏眠没能吃上的那家网红大排档。

刚准备开口又有些犹豫，现在这个点去，就算已经不是正的饭点，也绝对是需要排队的。

而且因为人太多，又是大排档这种定位，环境自然说不上好。

但章希乾的事已经经历过了一次，赵媛不想反反复复祥林嫂似的回忆，而且总是违背自己心愿也没什么意思。

她现在就是只想吃那家啊！

“我想吃江湖菜和小龙虾。”她说了城北那家店的地址，有点远，现在又堵车，开过去可能得一两个小时。

“嗯。”没想到段清寒对此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搜了一下地图就点点头，“好啊。”

正好红灯，他还停下来打开手机搜了一下，抬头继续问：“我看好像是需要排队？”

赵媛很坚定地点头，以为段清寒是要放弃了，又觉得自己好像确实不能做这种强人所难的要求，最后还是决定给出另外一个选项：“当然你要是吃不惯那种地方，这附近有家香辣蟹拌面也可以。”

这个香辣蟹拌面可算是她最后的退让了，反正今天真的是不想吃什么高贵的法餐。

“不用，就去那家吧。”没想到段清寒眼皮也没眨就定了下来，“不过我看有点远，现在过去还需要一段时间，你路上会不会饿？”

“饿倒是不饿，就的确很想吃那个就是了……”赵媛觉得自己想一出是一出也挺不好意思的，但还是说了出来。

“而且去了那边可能还要排队，算了算了，我们还是就去吃那家香辣蟹拌面——”

“是现在要取号吗？”段清寒问，然后好像打开通讯录输入了什么，才抬头继续说。

赵媛只能接着他的话题点头：“是的，而且还只能现场取号，因为人太多线上排队早就被取消了。”

“这个倒不是什么大问题，我叫个人过去排着就好了。”段清寒语气很轻松，显然并没有什么动摇。

是让人帮忙排队的问题吗？

赵媛还是不太相信的看他一眼：“真去？”

段清寒回了她一眼，却没说话，显然已经是无声的回答了。

又过了一会儿，他大概是觉得赵媛好像还有话想说。便又看过来：“是怕等的时间太久了吗？”

大概是确认了这个想法，他甚至还思考了一下：“要不我们换一种方式？”

赵媛还以为他是要点外卖或者别的什么，比如叫朋友找跑腿送过来之类的，结果段清寒一边说着就已经开始调转车头，好像是回医院的方向：“你们医院停车场……你作为医院员工应该有停车位的？”

赵媛：“……哎？”

“现在这个下班高峰，现在开车过去又堵车，又要限行的，确实花的时间要更多一点。”段清寒转着方向盘，“我记得你们医院门口走两步就是地铁。”

赵媛：“！”

这话倒是没错，现在这个点选择慢慢开车摇过去，还不如挤挤地铁，换乘不用等的话，说不定不要三十分钟就能到。

赵媛当然是没什么意见的，只是没想到提这个要求的人居然是段清寒——毕竟自己刚才虽然有那么一瞬间脑子想过这个想法，但毕竟是他开车来接自己的，她总不可能真的提出这种不太合适的方案来。

小主，

“可以是可以，但是……”

但就总是觉得哪里有点魔幻。

“可以就行。那走吧。”段清寒直接做了决定，防止了一些选择恐惧症发作的行为。

于是十分钟后，赵媛真的陪着段清寒又回医院停了车，然后两人步行出来，往地铁站走。

虽然好像这一切都挺正常的，可看着段清寒跟闲庭信步的样子，赵媛心里反而有种荒诞的合理感。

细数自己跟段清寒出去的几次，对方当然是绅士的，也从来不会有半点为难自己的动作，但基本上也是他决定了，然后自己同意就行。

而且每次去的都是非常高档精致的地方。

没想到现在几乎是有些随意且任性的一句话，居然还真让他答应了？

“你放心，”像是猜到了赵媛在想什么似的，段清寒继续道，“我是真的想陪你一起，可绝对没有因此要讨好你想让你答应我之前的提议。”

“……”赵媛有一瞬心虚，刚才她的确短暂地闪过这个想法。

“当然了，想多在你这里博取点好感也是真的，我承认。”段清寒大大方方又道。

大概他说的实在太过于堂堂正正，以至于赵媛有些不知道要怎么回应。

两人一路走着，出了医院走到地铁口，没想到就看到了下班前还在跟自己聊天的同事。

“赵媛？”对方也吃了一惊，“你不是早一会儿就走了吗，怎么现在……”

对方说着，眼睛还是不由自主的移到了站在一旁的段清寒身上。

段清寒今天虽然穿的休闲，气质却是掩盖不了的，不过既然是赵媛的同事，他自然也显得温和，还冲着对方略一颔首。

同事连忙也跟他打了招呼，然而八卦是人的本能，也是出于礼貌，于是下意识问了一句：“这位是……？”

看上去这么优秀又这么英俊，怎么看怎么都跟赵媛有点千丝万缕的关系。

赵媛大脑宕机了一秒，这一刻头脑风暴，想着该如何介绍段清寒。

要说真的普通朋友，人家几天前还在问要不要协议结婚，而且两人也并非完全没有一点暧昧。

而且如果自己这么说了，也不知道段清寒听了之后会怎么想。

不过很快段清寒就先开口了，脸上保持着很得体的微笑，浅浅地说：“朋友。”

是给她的同事介绍，也算是给赵媛一个台阶。

听到他这么说，赵媛也立刻点头：“嗯嗯。”

她想小心翼翼去窥探一下此刻段清寒脸上的表情，不过想也想得出来，他在外人面前本来就是得体到近乎无暇的，肯定也看不出什么来。

她在心里腹诽，果然是家教不凡的体面人。

“哦，哦……”同事倒是不疑有他，连连点头，“去吃饭？”

“对，吃城北那家。”

赵媛报了那家网红大排档的名字，果然看到同事惊讶的眼神：“现在去？还挺远的，我告诉你，可千万别打车，那个地方我去过，真的，一万种交通工具在这个时候都不如最便宜的地铁。”

赵媛笑笑：“我们现在就是打算坐地铁过去。”

“哦哦，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你们快去吧。”同事大概也是有点眼力见的，而且他自己也要回去，在医院门口寒暄也实属没有必要，“替我多吃点，我还挺馋那家的，就是每次都要排很久搞得我每次都等不及只好放弃。”

赵媛点点头应了声。

正好手机上的交通软件已经提示地铁快要进站，要是继续说下去，可能就要错过这一班，再等十来分钟。

此刻想要吃晚饭的心情达到了巅峰，赵媛挥了挥手机，示意时间有点紧：“那我们先过去了，等上班午休的时候再聊吧。”

见段清寒还站在原地，十分担心赶不上地铁的赵媛也就暂时顾不上他们体面人的那些各种各样的讲究了，拉了一下他的胳膊：“走走走，进站了进站了！”

由于急着赶路，她便没有注意到段清寒被她拽着的小臂僵硬了一瞬，然后才慢慢放松下来。

赵媛看了一眼时间，都懒得等电梯下去了，还好今天穿的是平底鞋，她回头看了一眼对方：“来不及了，我们走快一点！”

然后就继续拽着噔噔噔往下赶。

晚高峰的地铁人本来就多，就算是走楼梯也有许多人，刚下班的老师，接完孩子的父母，面容青涩的中学生……

走快了之后，每走几步都还要跟差点撞到的人说句“对不起”。

而且因为人太多，又没进站，会有一些凌乱而刺鼻的气味。

有闻不出牌子的香水，也有一些不太令人愉悦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