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我吧……”季辞璋闭上眼,睡着了,嘴里还在念叨:“谁能杀了我,我他妈感谢他一辈子!”
李停云听进去了。
他爹说过很多话,他都当耳旁风,唯独最后这句遗言,他听进去了。
小元宝忍着剧痛,爬出门外,捡了几根柴火,把衣服撕成破布条,缠绕、固定住自己断掉的那条腿。
他不怎么懂医术,最多在他娘那里学过一两招,骨折了,给自己包扎、复位,没有手法,全靠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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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求很低,这条腿以后还能不能要,都无所谓,只要他现在能站起来就行!
他要走路,他要拿刀!他要……杀人。
所幸,疼到一定程度,也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他竟然真的站了起来,空手进去厨房,拎着菜刀出来,还磨了两下。
夏日闷热,他出了一身汗,手心里尤其潮湿,刀柄又光滑,他的手抖啊抖,刀拿不稳,几次三番掉地上,差点削断他脚趾头。
他知道这把刀有多快。
他以为杀一个人,应该和宰一只鸡一样简单。
他把刀刃对准他爹的脖子就劈了下去!
沉沉暮霭酝酿一场狂风暴雨。
菜刀“当啷”一声落地,打破了大雨来临前夕空气中那份死寂。
李停云没有找准人的咽喉部位,也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手不去发抖。
刀刃只划破了一寸来长的皮肉。
季辞璋梦中挠了挠脖子,刺痒刺痒的,“胖墩儿,有蚊子叮人……”
含含糊糊道:“帮爹打死它,你很有准头的。”
李停云跪在他爹身边,捡起了那把刀,同样喃喃自语:
“那是,我可有准头了……”
“我带着旺财在树下打鸟,就没有我打不中的!”
“我一定……杀了你。”
他重新操刀。
这一次,认认真真地,帮他爹完成了夙愿。
季辞璋决计想不到,是他当年看着出生的那个小孩,在最后亲手结束了他痛苦的一生,也亲眼见证了他的死亡。
他们身体里流淌着相似的血,他们站在生死轮回的两端,唯这一世父子,没有再世亲缘。
季辞璋,魂飞魄散了。
自愿的那种。
最不可能的那种。
魂魄离体,自行消散,不入轮回,万缘俱净。
灵魂化为虚无,却有一绺微弱的紫蕴,萦绕在半空,久久不肯离去。
李停云跪在血泊中,满脸溅红,抖着手,肢解了他爹的尸骸,一点一点翻找着。
骨头、内脏、脑浆,都翻遍了,终于,从一滩烂肉中挤出一只养得肥腻的蛊虫。
金蚕蛊。
这便是妖道口中的“金蚕蛊”!
蛊虫不知在他爹的身体里蛰伏多少年,以血肉为食,脏腑为餐。
一个表面还算光鲜亮丽的人,内里早就被虫子蛀得千疮百孔。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烂得完全没眼看!
他爹早就是个名副其实的“烂人”了。
李停云心想。
一声凄厉的惨叫,他后知后觉回过头,只见他娘出现在家门口,瘦弱的身影摇摇欲坠。
柳轻絮甚至没来得及跨进门槛,那血迹斑斑、惨不忍睹的一幕夺走她的呼吸,“扑通”一声,她四肢脱力,跪倒门外,就再也没有站起来。
李停云连滚带爬地跑过去,伸手试探她的鼻息……结果可想而知,上天从来不会给他任何希望。
雷鸣撕裂天际,倾盆大雨如约而至,一刹那,天边亮如白昼,李停云清清楚楚看到血淋淋的一个“家”,浑身剧颤,步步后退。
他捏紧了那只已经僵死金蚕蛊,转身冲出家门,跑向山野,闯入密林。
他疯狂地向前奔跑,猎猎风声呼啸而过,豆大的雨水噼里啪啦砸他身上。
全然被他忽视掉的那缕“紫蕴”,跟随他一起隐入雨幕,像条小尾巴一样,甩也甩不掉。
李停云过分地紧张、警惕、草木皆兵,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追在他身后,死死缠着他。
是死不瞑目的恶鬼,还是天公降罪的雷震,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不回头,也不敢回头,只知道不要命地做着一件事,那就是——跑!
跑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就好像这样做,所有罪恶、因果、业障便都追不上他了似的。
可不管他跑多久,不管他逃到哪里,“被人追逐”的感觉始终存在。
八岁的李停云当然会害怕,而且是又惊又怕,他已经恐惧到失去感觉、失去呼吸,甚至失去对四肢的控制权,在泥泞的山路上连续摔了好几跤,摔得鼻青脸肿,终于,他崩溃了。
人在崩溃的时候,不外乎大哭大笑大喊大叫,李停云是个异种,越崩溃,反而越冷静。
冷静地疯了。
不知打哪来的力气,他双手搬起一块顶他三个大的巨石!
这块石头一大半都埋在地下,纵然是个健壮的成年人,也得先用铲子挖松土壤,才能试着挪动,加之雨天湿滑,想要把石头搬起来,绝非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