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师兄在院子里忙碌,过了会儿喊他们出来。院子里干净许多,那伙强人的尸体都不见了,应该是扔到了屋后山沟里。地上打好了一个大包裹,装满了圆圆的东西,包裹里往外渗着血。
爹娘被并排安放在院中,无论如何也要先埋了爹娘,他开口说:
“叔,婶。炕角下有个罐子,里边有我娘藏的钱。你们能帮我把爹娘埋了吗?”
师兄师妹对视一眼。师妹柔声说:
“本来就要帮你的,我们不会拿你娘藏的钱。”
说着话她从屋里扯出几床被子去裹住爹娘的身体。师兄在院子前边不远处找了块地方拿锄头开始挖坑,师妹将他爹娘一一搬过去。他找了床小被子到院子里把李二黑也裹起来,慢慢拖到挖坑的地方。师妹看他吃力过来帮他,跟他说人和狗不能埋在一起。他说:
“我陪不了爹娘了,让二黑代替我陪他们一起。”
他在心里还默默加上一句:我也埋在坟里了,一家人都在一起,还有没出生的小妹妹。
一堆一堆的土盖上去,他在亲手埋葬他自己。爹娘和‘他’埋进土里再也看不见了,圆完坟,师兄在坟前立木牌,上刻:李大牛,王翠花。犹豫了下,回头问他:
“狗写啥?”
他回答:“李二黑。”
在坟前磕完头站起身,五岁的他终于忍不住悲伤,眼泪流了出来。
他知道那对师兄妹要走了,以后怕是再也找不到他们。临走前会给他找个人家领养,他不知道找的人家会不会好好待他,也不知道该不该报仇,但现在是他最后的机会,一定要试一试。
于是他朝着那对师兄妹,忍住眼泪尽量把每一个字都说清楚:
“你们能把我养大吗?我很好养活,等长大了一定好好干活,报答你们,孝敬你们。”
师妹欲言又止,拿眼神看师兄。师兄默然不答,眼前只是个寻常的娃,山门收徒须谨慎,不可轻易许人。思付片刻问道:
“你叫李大黑?”
“我叫李四有。爹说要光宗耀祖,要有房有地,有钱有老婆。”他回答说。
在不为他所知的识海最深处,那个阳光明媚的少年又在轻轻哼唱着歌谣,莫名的气息散发,他不由得脱口而出:
“我觉得爹说的不全对。应该是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有纪律。这个四有。”
山风凛冽,有涛声自屋后升起。
闻所未闻的四个有,师兄大受震动,他轻撇了一眼师妹微微泛红的眼眶,幽幽说道:
“师妹,我瞧这娃儿是个有根骨的。”
听那意思可以跟随他们一起离开了,李四有松口气。临走前他拿个小包裹把娘藏在罐子里的东西包起来背好,师妹问他是啥,他说是祖传的东西。没错,祖传两年的‘三步倒’。
大包裹里装着土匪的首级,他们下山后拿去城里换了赏,而后带着李四有双马相伴,眺潼关,临风陵,渡大河,直奔山门而去。
其时初冬,舟渡的时候开始落雪,一片片越下越大。马蹄将去,李四有回头远望,大河对岸的群山在苍茫天地间已不可辨,不知道那座埋葬了爹娘的初冢何在。眼前,雪落大河,静寂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