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通译姓赵。赵老伯年近六十,身体不似早年壮健,因为手脚关节受多了海上风寒,老来风湿骨痛,走路一瘸一拐,胳膊不大抬得起来,他的右手残疾,手腕上原本装着一支铁钩。后来嫌弃铁钩太重,不得不换成了软木雕刻的假手。
能吃上阿拉伯人的官饭,这老伯当然也不是简单人物,据说早年在大周军中颇有资历,见过很多大人物的,只不过后来年纪大了,又不愿受拘束,才停留在巴格达。其实在此生活的汉人商队,哪有不尊敬他的,逢年过节的孝敬从来不少,他要过几年舒坦日子,那是易如反掌。
但他每天还是拄着拐杖,弯腰弓背地巡行市场,到处关心。毕竟他有个官面上的身份,和阿拉伯人打交道容易,办不了大事,却能替人解决些鸡毛蒜皮的小难题。
赵老伯这么辛苦,集市里就有人看不过眼,常劝他老人家歇着点。连带着赵老伯的两个儿子也受非议:“你们做儿子的有手有脚,又不是没有饭吃,就天天看着老父亲操劳?倒是劝着他一点啊!”
按照汉人早年的习惯,一般很少会带着家眷出海。但随着商路越来越长、大周的海上疆域越来越大,途中耗时动辄以年计,很多吃海上饭的人又有钱有身份,在哪里都是上等人。所以在海外置办家产、娶妻生子、开枝散叶,这两年已经蔚然成风。
赵老伯在山东老家有个儿子继承宗祧,跟在身边两个儿子都是海外出生的,因为母亲的血统与汉人不同,两个儿子一个发色微红,名叫赵炎,一个发色淡金,名叫赵黄。两个儿子今年都不满二十,但是自幼跑海,见识和本事都不差,听说还受过大周海军的训练。
赵老伯自家退下来了,便让两个儿子也莫要再出海,陪在自己身边。如今赵炎在集市的护卫队里做个队副,赵黄则新盘下了一座铁匠铺子。
两个儿子都对老父亲十分孝顺,日常里服侍周到,但赵老伯自家不肯歇息,两人也奈何不得。每日里看老伯在烈日下东逛西逛,这里搭把手,那里提个建议,两人简直抓耳挠腮,只得每时辰前去探问,送些小食和清凉饮品。
今日本来无事,天色都昏黄了,赵老伯也不知搭错了那根筋,非要往街市上走走看看,还不让两个儿子跟着。两个儿子在家候着,眼看天色黑沉,老父亲还不回来,顿时坐不住,出来找寻。
刚出门,却听街上人人惊呼,回头便看到那个巨大的热气球缓缓升起,宛若夜幕中凭空多了一轮光芒透亮的圆月。
赵黄的脸色立刻变了。
他猛地站住脚步,对身旁的兄长道:“阿炎,得麻烦你,尽快把爹带回来。”
赵炎也在眺望那个气球,闻听一愣神,瞪着赵黄,眉头大皱。
赵黄素来敬重兄长,见兄长似乎不快,顿时急了。他压低嗓音道:“兄长莫怪,这巴格达城里的汉人,今晚就要办大事。我前年就投入了朝廷有司,发过誓言,立过文书,还受过专门训练的,这一趟少不了我……我那铁匠铺子,是有用的!事成之后论功行赏,少不了我家的富贵!可这样一来,爹爹孤身在外,就太危险了,你得赶紧把他带回家,然后阖上门,便是天塌下来,也不要出来半步……”
他心里着急,一口气说了许多。却见兄长盯着自己,并不走动。
争分夺秒的时候,动作这么慢可还行?赵黄愈发急躁,向前半步,想要推着兄长往前。
他伸出的手被兄长啪地打开。
赵炎的年纪比赵黄大两岁,个子高出半个头,力气大许多,这一下,打得赵黄手背火辣辣地疼。
“你这小子……按你这说法,十四岁就去受训了?怪不得那一回离家足足半年,说什么拜师学打铁手艺,结果回来也没见手艺长进多少……好小子,原来是这么回事!”
“啊?什么?”
赵黄张口结舌,却听兄长厉声喝问:“脸红什么?”
赵黄立即答道:“精神焕发!”
“怎么又黄了?”
“防冷,涂的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