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省乡试的考官都出发了吗?”
“陛下,负责两广、巴蜀等地的大人已经出发。京畿等地的,尚在家中‘坐衙’。”说到最后两个字,已经时任礼部尚书的韦应宏脸上泛起一阵笑意。
所谓的坐衙,是针对各省主、副考官等人。一旦朝廷确定下人选,这些人又通过礼部的‘考差’选拔后。等李贽确认无误,就要即刻返回家中,开始过起独居的生活。
运气不好,被分到巴蜀、云南等地的官员,那就有的辛苦了。五月中出具名单后,他们要立即动身。这两地路途遥远,一路跋山涉水,个中艰辛不必多言。
跟他们一比,被选为顺天府的考官,都要好一些。哪怕要在家里枯坐两个月,吃喝拉撒都要受官兵监视,也好过奔波劳累。每次乡试大比,因赶路染病的主考官,也不在少数。
前后一比,难怪朝中百官私下称呼主考官在家为‘坐衙’,称离京赴任为‘华容道’。但只要无病无灾抵达地方,那收到的礼遇也会冠绝一府。多少州府的才俊,等着主考官慧眼识英雄。信手一点,选中自己。
乡试期间,主考官在各省巡抚面前,也能吆喝几声。回到京师后,大多都会予以重用升官,也算是否极泰来。
听完韦应宏的话,李贽点点头。他刚从临敬殿回来,才跟顾载庸等人说完事。眼下招来自己的礼部尚书,一是因为最近的烦心事不少,需要个人给自己解闷。二是扬州的那个小子,该怎么安排,他确实有些头疼。
“周贵人回宫了?”心中事情繁杂,深感否极泰未来的李贽,也是气晕了头,竟然直接朝着韦应宏问起这种宫中私事。
真要说,这事问礼部尚书也可以。后宫嫔妃出宫省亲,本就是前无古人之事。毕竟是离了宫的人,那主管外头的礼部,出来说几句的份量还是够的。
只是韦应宏当然不会这么傻,他知道李贽不耐烦这几个省亲的人家。二月的贾家一次,三月的吴贵妃一次,到了如今的五月,又有个周贵人。
前两年他们这三家在京城大兴土木,一个两个都造起大观园一类的逾制建筑。纵然是韦应宏,也是看的直翻白眼。勋贵人家是蠢,可也不能蠢成这样吧。真以为圣宠不倦吗?
韦应宏不好回答皇帝的家事,夏守忠却极有机灵劲,他站在一旁,俯了俯身子,答道:“回陛下,周贵人今日回宫。”
这话说的有意思,今日回宫,那是回了还是没回?周贵人的娘家,发迹的突然。加之周贵人正年轻貌美,初入宫中时,因仗着李贽喜爱,行事颇有几分嚣张跋扈。
夏守忠跟她的关节,就是在一次小事上结下。不过这个夏守忠平日见到周贵人,依旧神色如常。只在今日,说上一句不清不白的话。
李贽听到这句话,忍不住皱紧眉。贾家已经够蠢了,元妃也就是回家待过三、四个时辰。这周媚儿,倒是把省亲当真,直接回去住上一晚。
“哼。”李贽轻笑一声,冷声中含着怒气道:“去,叫御史台的胡大人来见朕。”
夏守忠一听,更不敢耽搁,直接一溜烟跑出门,火速吩咐起人直接去御史台传唤。
这位公公常年伴君,知道李贽已经动了真怒。陛下心情好的时候,一般喜欢叫臣子的名字,信重一些的,也会叫一声韦卿、林卿。可心情不好的时候,基本上也是叫名字,只是语气不好,也叫人好分辨。唯独当他喊臣子为大人时,那必然是要发大火。
韦应宏久在京师朝堂为官,也知道李贽的性情,所以更能明白李贽生气的原因。户部的温大人私下算过一笔账,光贾府的省亲别院,花销最少百万之数。想想这样的院落,京师里还有两处。
再想想两年前,为了边关军费。林如海在扬州,又是做局又是设套。前后几番算计,才从盐商手中抠出几百万两。就这一笔钱,还让边关将士撑到去年呢。
哎,不可说。不可说。韦应宏敛了敛目光,继续当起自己的哑巴人。李贽也没管他,只让他站在原地。自己回到龙椅上一坐,就见到林如海上呈的‘秋浦街景图’。
图上一片热闹、祥和的景色,十分抚慰人心。十里街铺琳琅满目,男女各半的客人中,个个俱是面带笑颜。待客的女小二,穿着得体又好看,站在店铺口招手。半张嘴的微笑神态,光是看着,就能想象对方会说什么样的话。
这图就像一味灵丹妙药,在无声中静静滋润着李贽的内心。他登基马上就要有二十年,为了给天下百姓留下勤政节俭的好形象,他从来没去江南等地巡游过。
京外的事情,百姓过得如何,他大多只能从奏折里看到。这种东西,大多都是好话、空话。一旦出现什么不好的语句,那一定是天大的事情。
远不如林如海手绘一番百景图,让李贽看的如此情真意切。好像自己亲自置身在秋浦街上,看着治下的百姓安居乐业。
如此做下去,是否会让自己离唐太宗近一些呢?李贽抬了抬头,看着韦应宏还在站着,忍不住埋怨道:“韦卿,自己不会找地方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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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应宏心里松了一口气,面上却道,“啊,微臣刚刚在想,裴师到底会不会让他参加秋闺。”
听到此话,李贽脸上的笑容又浓几分,得意道:“我写了三封信,老师还能拒绝我不成?”
说来也是奇怪,李贽跟太上皇关系很差,跟裴怀贞的感情却是好的出奇。李贽的尊师重道,即使是朝中的大臣,也是称赞不绝。
知道这话李贽感兴趣,韦应宏提了提袖子,“那等陈恒进京了,陛下准备怎么安排他?”
这也是李贽头疼的,所以才把这个礼部尚书招来寻问,“韦卿觉得呢?”
“他要是能直接参加明年的会试,不论是几榜,只要考中,倒好安排。可要只是举人,确实是要难办些。”
韦应宏也是面露难色,满朝大臣都是进士出身,要是突然混个举人进去。也别说旧党了,新党的人,也会冒出来一人一口唾沫,淹死他们君臣。
李贽当然可以一意孤行,率性而为。可规矩的重要性,就是保护。既保护了对方,也保护自己。大家都依照规矩办事,彼此的安全感就有了。
李贽贵为陛下,当然可以一意孤行,直接提拔一个人。可随之而来的反对,也是必须要承受的。如果把所有的反对声音都强压下去,也就别怪大家以后明哲保身。
因为大家都不知道,陛下今天可以因为喜欢欣赏提拔一个人,明天会不会因为讨厌和恼怒而惩戒一个人。
李贽性子虽急,可并不傻。他知道文臣之间的默契,也明白这份默契的重要性,心中又开始泛起甜蜜的愁苦。
陈恒这小子,在扬州都能办下这么多事。等到他来了京师,有自己替他暗中站台,又能替羸弱不堪的国库赚来多少钱呢?
“朕要他。”李贽朝着韦应宏道,这话的意思,就是法子你来想,人我是要定了。
韦应宏拱拱手,他知道,自己这关是躲不掉的。不论是陛下这边、还是文臣那边,他都要拿出一个足以服众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