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又骂出,“我要往祠堂里哭太爷去。那里承望到如今生下这些畜牲来!每日家偷狗戏鸡,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我什么不知道?咱们‘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
贾琮不知道这焦大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宁国公府正经的主子,贾珍尤氏贾蓉秦氏能够被他骂得狗血喷头,他突然对自己就这么……尊敬?
图什么?
贾琮复又坐下,慢慢地打量他,“焦大爷,我记得您是跟着我太爷出过兵,从死人堆里把太爷背出来,得了命,自己挨着饿,却偷了东西来给太爷吃。两日没得水,得了半碗水给太爷喝,自己喝马溺的焦大爷?“
人年纪大了,都喜欢说自己昔日的英雄往事,无外乎是因为能力渐渐变弱,又不肯自己被人瞧不起,把那些当年勇说出来,不过是为了维持自己的颜面,受人一份尊重。
焦大也是这样,他这种与主子同甘共苦过,受过磨难的人,必然是瞧不起贾珍那种,躺在祖宗的荫恩里,肆意消费祖宗的功劳,半点都不给子孙后代打算的人。
而他这样的功臣,宁国公府的爵位里头有他的一份贡献,贾珍等人又不敢随便打发了去,只得设个法子磋磨,最好能够让他自己知难而退,以后不要出现。
因此,才会在黑更半夜里,打发他去送秦氏的弟弟秦钟。
焦大一听贾琮这话,眼泪淌下来了,“我这些功劳竟然还有主子记得啊!”
贾琮忙挽了他的手,“焦大爷您快坐!也千万别喊我主子,这可真是折煞我了,您是跟着太爷们出过兵的人,立过大功,便是太爷在的时候,也要对您另眼看待。”
宁荣二府的规矩,长辈们屋里的人,小主子们都要尊重着。《红楼梦》里,林之孝家的就拿这规矩,说过宝玉。
“而我如今,新入宁国公府,这府上的人,我原先也是知道的,谁都靠不住,唯有靠您这样忠诚的老人。琮不求别的,但求您如对太爷一样,护着我些,琮的心里唯有感激!”
“哥儿啊!我盼着这府上有个好主子盼了多少年了!这是祖宗九死一生挣下这家业,你看看他们平日里哪一个在珍惜?不是我不敬主子,他们哪一个值得我敬着了?他们派的那狗屁的管家,成日里在我面前充主子,也不想想,我焦大爷是谁……”
这人老了,一开口说旧日里的话,开始抱怨起来,很容易把话越说越多,且反反复复!
贾琮此时哪里有时间听他掰扯这些,道,“焦大爷,赖二原先是这府里的管家,也是那边府上老太太的陪房。眼下他已经进了刑部大牢,一时半会是回不来了。
这府上的事,我一个人肯定张罗不过来,这会子我人手也不够,您跟前若是有人,就把人拉出来,不说别的,珍大哥蓉儿还有我母亲一共三桩丧事,眼瞅着就要办下去。我连个章法都没有,一切都得靠您这些老成人了。”
贾琮也知道,焦大这样的人,跟着冲锋陷阵,喊打喊杀绝对没有问题,但若是用来做管家,这家里铁定是要鸡犬不宁的。
他手上没人是真,不敢大用焦大也是真,但焦大当个镇宅神兽却是没问题的。
贾琮也想知道,宁国公府里,和焦大一般的人,还有没有?这些人还堪不堪用?
至少,贾珍留下来的大部分人,他如今并不敢用,这些人与荣国公府那边的奴才,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直接一点说,都控制在贾母手里。
焦大却并不知道贾琮这些心思,他之所以看重贾琮,是因为,贾琮在荣国公府受尽了屈辱,曾经大大地下了荣国公府的面子,可以说,与焦大自己在宁国公府的憋屈一般无二。
偏偏贾琮还是荣国公的孙子,自然是令焦大将他当做了同类人,此其一。
小主,
其二,贾琮是个有本事的,可以说宁荣二府之中,从上到下,唯有贾琮,庶子出身,身份低贱,境况艰难,却偏偏能够凭己身,文韬武略,得宫中贵人的赏识,一身孤勇,有当年国公爷的风骨。
这令焦大看到了希望。
一国之中,有奸臣,也有诤臣,一家之中,有小人,也有忠仆,各得其所,各归其位,方能和谐共处,欣欣向荣。
贾琮不吝用这样的人,且他如今,虽有宁国公府,但孤身一人,身边没有得力之人,想要在这家中站稳脚跟,比之前在黑油大门的后院里头生存,更加艰难。
而焦大这样的忠仆,无疑是一大助力。
“哥儿放心,这府中和焦大一样,昔年跟着太爷九死一生出来的人还有几个,别的不说,必不能让哥儿被那些个奸佞小人欺负了去。“
“琮唯有仰仗焦大爷了!”贾琮施礼,感激不尽地道。
焦大这样的人,只要给他足够的尊重,不忘他曾经立下的功劳,时常将他那些功劳翻出来看看,他便心满意足了。
不一时,焦大便喊了十来个与他年龄不相上下的人来了,这些人也都是一脸肃容,打量贾琮的眼神充满了审视,显然不是人人都与焦大一般的心思。
“诸位大爷!”贾琮眼里这些人都是大爷,他也暂时没有把自己摆在主子的位置上,因为那样,没有用。
“我宁国公府与大顺朝一起,到了今天,这府上的主子只有我一个人了。老爷在玄真观修道,半个时辰前,宫里简拔的人一走,他就已经出城了。而我,虽然有从八品的官身,翰林院典籍,宫里皇上赏识,但无论如何,我只有八岁。”
“你们和焦大爷一样,都是跟着太爷九死一生过来的人,亲眼看到太爷如何挣下了这份家业,宁国公府又是如何从辉煌走向今日的没落,我想,你们比我更加有感触,如焦大爷一般,也曾恨其不争,也曾哀其不幸过。”
一席话,这些曾经兵荒马乱里跑过的人,人人的眼里都渗出了热泪来,但这些话要想打动这些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远远不够。
其中一人走出来,道,“哥儿,你跟我们说这些没有用,我们之所以还肯出来,是因为今早,我们看到了哥儿射箭,像模像样。”
这是贾琮没有想到的!
他愣了一下,这人问道,“教哥儿射箭的人是谁?”
“我师父他老人家是京卫指挥使夏进,在辽东战场上打过仗的人。”
“啊,是夏进啊!”
一句话,所有人看贾琮的眼神都多了一份亲切。
“我们也上过辽东战场,打最后一仗的时候,从辽东战场下来的。”
那人上前一步朝贾琮行了个礼,“哥儿,我叫贾平,是太爷生前最后一任的亲兵队长,蒙太爷看重,赐下了家姓。说起来,焦大还是我的手下。我们都年纪大了,原想着,府上用不着我们这些老废物了!”
能够赐姓,必定是太爷们十分信任的人了。
这人既然能够当上太爷的亲兵队长,无论是忠心还是武力,亦或是情商都不会低。
一个知进退的人,更是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