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宽恕

明日无瑕 提笔随缘 4599 字 18天前

不过,有件事,少年能确定。也因此,一个疑惑,回荡在安静的房间里:“伊利亚姐姐,不冷啊?”

很久,她才说:“我冷。”

听出声音里的闷,少年老实收口,乖乖休息了。同一床被子里,隔着不足一掌的空气,烘热的温度非常明晰。她并不冷,少年也知道她不会冷,少年猜到她别有所指,却猜不到她想说什么。

是啊,她会想说什么?说抱歉说对不起?会吗?有用吗?假如有用,她何不开口?反正,应她的要求,少年就会乖乖离开。这个高傲狠厉的人、这个瞧不上少年的人、这个轻蔑善意的人,总该道歉了吧?

可是她仍未开口,或许,不管看上去多么成熟,哪怕像一方屹立于寒风之崖的孤石,她终究是女孩,会害怕、会羞耻。

可错了就是错了,错了就应该道歉,道歉也必须诚恳…总不能,因为不知道能否取得原谅与宽恕,就怯于开口吧?

其实,少年是明白了,还正在酝酿起措辞,准备告诉她不必多想。但班布先生说过,伊雯姐姐也证明过…

女孩子的脸皮都有些薄,不好戳破。

少年还是收住口,只是陪陪她,陪她做个好梦。

或许,等分开后,两人天各一方了,她会在哪天想通,明白少年从未有过责备。

在这时,淡如清风的音,飘入少年的耳中,问…

“为什么?”

少年摇摇头,虽晃走了睡意,却是不明白她在问什么:“啊?”

“为什么救我?”

“嗯,因为伊利亚姐姐遇到危险了,我…”

“为什么不走?”

“啊?这是什么话呀?伊利亚姐姐受伤了,很难受,很痛苦,我当然不能坐视——”

“我骂你。”

“嗯?”

“我辱骂你、坑害你、嘲笑你是伪善者、讥讽你是靠讨好别人来获得满足的小丑。”

“嗯,没关系——”

“我挖苦你,我把你当成笑话,我从没当你是朋友。这些我都告诉过你,我明明告诉过你,我的确告诉过你——为什么?为什么还这样对我?为什么?为什么?”

少年挠了挠头,还是那样怯生的可爱,还是那般自然的温和。虽然她未曾投来视线,但那真挚的声音,令她微微颤抖,出卖了逃避的心,戳穿了最后的高傲:

“伊利亚姐姐,那些事不用放在心上。你之前的意思我是明白的,很多时候,我确实做得不好,尤其是不懂得考虑边际感,弄出了很多糟糕的误会。

伊利亚姐姐,你说得也没错,我是想回家,回到家人身旁,可是,伊利亚姐姐,我真的想帮助你,还有…这里的人,还有你,伊利亚姐姐。

我知道,我笨,不够敏锐,想不懂简单的道理,发现不了伊利亚姐姐是想做些不好的事,没能劝你,让你觉得我是个虚伪的人…可我想说,伊利亚姐姐,我是想,不论遇到什么情况,只要在我们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们尽量做些好事,没做成,就去补救,补救不了,就去补偿…总之,我想尽可能帮帮他们,不论是对我们自己,还是对他们,不留遗憾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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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伊利亚姐姐是有一些不好的回忆,会误解别人的好意。但我相信,大家的内心深处依然善良的,只是要用些时间去接触、花些日子去理解,就像坎沙…我没能帮到他,我很懊悔…我知道,如果我早几天…但我也清楚,如果他身边的人、他的朋友、他的母亲、他的老师和同学能理解他,他就不会…

其实啊,伊利亚姐姐,我知道这样说很幼稚,但我相信,我们的内心,到底是良善的,不管什么人,不管待在什么地方,不管遇到怎样的险恶,不管交际的是亲切还是陌生,在我们的最内里啊,想展露的,都是善意吧。哪怕有不愉快的经历,哪怕自暴自弃…我相信,只要我们加以关怀,总有一天,会忘掉曾经的不美好,能够对善意回以同样的爱心…

我相信,伊利亚姐姐会明白的,我相信,伊利亚姐姐能做到的。等我们分开后,我希望、我也相信伊利亚姐姐会记住我的话,明白——”

“对不起…”

少年愕然了。

在少年的记忆里,这是她头一次展露软弱、也是头一次哽咽。

是的,她哽咽了。

“对不起…对不起…”

少年听清了,这是夹在抱歉里的抽泣,是控制不住的颤抖,也是不愿面对、不敢面对的悔意。

她说出来了,断断续续地哭出来了。哪怕只看侧躺着的背影,也能想象她的神情。

倘若少年有心去看,一定会瞧见滂沱的雨。

“没什么,没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没…”

“我、我错了…我不该骂你、我不该、不该伤害你…我…我想错了…我讲错了…我做错了…”

“不是,没——”

“是、是…我、我…我…我才是蠢人、笨蛋…坏人…我…是坏人…”

“没这回事的,没——”

“我自作聪明,我只是、就是坏、单纯是坏得恶心…坏得让人恶心…恶心…”

恶心,恶心…

她一直重复这简单的词汇,一直躲在黑暗中,被口吐的词汇掩埋进冰冷里。曾经的高傲、自若和顽固,成了沉重的石砖,要将她永远盖住,永远地盖住,永远冻在以泪凝成的冰棺里。

但少年过来了,用童稚的音搬走那些砖、赶走那些词,融开了结晶的泪滴:

“恶心?不会的。真的不会,我真的没有责怪过你。不是,伊利亚姐姐,你不要、不要再哭了,我、我原谅你!原谅你了!我、我原谅你啦!唉,伊利亚姐姐…不行就哭吧,哭没什么的,哭一哭就好啦。爷爷告诉过我,哭不丢人的,还能——”

不待少年语尽宽慰,她回过身,将这还未高过她锁骨的男孩子抱进怀里。许久,她都在啜泣、都在道歉,忘了恳求谅解、忘了少年承诺了宽恕。

就这样,她哭了好久好久,没了力气,睡了过去。可即便沉入梦里,她还在哭、还在道歉,还是用手臂紧紧捆着少年,生怕这孩子挣脱了怀抱、永远离她而去。

少年则是无措,不知该回以何言,更不敢有动作,生怕吵醒这需要安养的朋友,哪怕她并未当自己是朋友。

渐渐的,黑夜远去,黎明苏醒了。在晨光的笼罩下,少年感到她的脉搏,看清那近在咫尺的睡颜,看到湿润的泪痕,看到了歉意、看到不舍的心…

少年恍然大悟。原来在昨晚,他成为了伊利亚·格林的朋友。

听啊,虚弱的朋友正在呢喃:

“别走…不要走…朋友…不要走…文德尔…别走…赛瑞斯…别走…赛尔…赛尔…不要走…”

不会,不会的…

少年说着不会的,并打开网,给不知在何方的老师发去消息,告诉班布爷爷他不用走了,因为格林小姐原谅了他。

而现在,他们是朋友。

是的,他们是朋友了。

静悄悄的病房内,这对初次相拥的朋友一齐归于梦境,在高升的朝阳中,走出了一年多的血色,走向破晓的晨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