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仲良待过的村寨,只因有御天士坐守,情况稍好。可前两年,匪寇流民中,竟也有御天士助阵,把寨子外的猎户抓了,把寨子外的果林毁了。敢出寨的,不管是采菌子摘野菜,统统不见了踪影,就连他的干爹、她的生父,也渺无音讯。
最后,这些失踪的木灵回来了。不过,回来的仅是一颗颗被割走耳朵的头。
而他们的父亲,正在其中,死不瞑目。
送来一袋袋头颅的,是奉焱王之命而来的甲士。他们根本不容村寨的老人解释,就算她自愿去永安伏罪,照样撂下“屠村灭门,不留活口”的狠话,与那些受雇的匪贼一起攻破了铁木墙,杀光了寨子里的御天士,当着她的面,把村民扔给匪贼玩弄,押着她往北方去了。
不通木灵的语言,赶车的人还在哼他的小调,旁听的人还是沉默无言。
而抱着姐姐的祖仲良,是听得懂、听得明白的。他的指节在颤,他的手在抖,他的眼里,有着难以言说的火苗。
为什么?为什么?不该有人知道他是谁,不该有人查明他的过去,不该有人找到南岭的村寨,不该有人丧心病狂…可偏偏尘埃落定,现已无可挽回。他能说什么?说那些尸位素餐的废物,时隔二三十年,岂能寻得他的真身,连捎他回永安的人都捉拿?而捎他回永安的人,岂能记得当年的地界,引那些兵丁去村寨里屠杀?
岂能够…岂能够啊。
他忘了,身处绝境,再蠢再笨再贪婪的鼠辈,也能迫发潜力,挑战寻常人不可想象之艰难。焱王一席话,百官脖子痒——达不成焱王的命令,唯有掉脑袋收场。纵使陈年往事,他们也能翻找核对;纵使行商垂垂老矣,他们也能将之捉拿;纵使村寨落于千里深林,他们也能焚毁烧杀…
纵使他在天涯海角,焱王,也能让他心如刀绞。
可他尚有余地,是的,尚有余地。
他掏出天晶,沉声道:“儿,帮爹挽救家乡。”
稚嫩的声音是倔犟:“不。”
不?若非姐姐躲在怀里,若非茉亚坐在身旁,他真想骂一句“不你娘”。可事实如此,天晶在手,他虽横强,却非目空云霄的无上天武,足以颠覆死亡。
但,天晶是能做到的,天晶是透露过,它能起死回生的。可被他夺去自由的天晶,岂会助他弥补过失…助他掌握那力量、驾驭那不知多少重的天道?
在他忍痛臆想、与天晶对话时,妻子却开了口,讲出标准、流利的瑟兰语:“你,没有恨他…你,是个明事理的女孩啊。”
她一开口,马车里的气氛空前尴尬。别的不说,光是祖仲良,就犹如赤裸着翻入泥塘,被千百只癞蛤蟆紧贴着磨蹭,恨不能呛死了眼睛一闭,省得跟街头上那种被耍猴人逗翻的泼猴般,狼狈发笑:“你听得懂我们讲话?”
“懂。”
懂又怎样?祖仲良还能一拍大腿,问她听得懂还装什么傻瓜不成?
他可明白了,女人这种生物,最擅长挖坑给男人跳,尤其是他这种被知根知底的男人,更是要如履薄冰,千万别不长眼着了道。拿当下举例,就是他失口质问,妻子也会呛一句他怎么不问,叫他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祖,让开。你,到我这边来。”
祖仲良老实照做,把姐姐推到妻子怀里,朝赶车的人喊停。缰绳牵紧,两匹马刹了蹄,啃着新发的嫩草,在牛兄弟的乡谣里歇息。绿野茫茫,燕儿低飞,蚁虫迁徙;望那天边,是阴灰蔽目,明日照乌云。
天将落雨,泪再无痕,空言对苍茫,怵目褪悲泣。看细雨蒙蒙,祖仲良叹了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