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睡,也睡不着,坎沙以肘顶桌,抱着头,隔着单透的玻璃与那些警员对望,嘴不停地鼓,又不念出声,是在问、问这些条子,也是在问自己…
到底是说错了哪句话?
坎沙是苦思冥想,试着从自己身上找问题,但又找不出什么问题。从坐进审讯室开始,他是问什么答什么,有一句说一句,没有任何遗漏和隐藏,说的全是实话。那么,警官们怎么会不满意?是因为他手贱,拿指甲刀钳断了鱼线,破坏了现场?可是嫌犯在受害者的身上留了那么多证据,这点为救人而做出的破坏,真的会把警官们触怒成那样?
揉着肿胀的淤伤,坎沙的视线愈发低沉。直至盯向桌面,在洁如白纸的桌子上看见遮蔽灯光的黑影,他才恍悟,问题不是在他自己身上,是在审讯室外的警察身上…
他们不想听真话。
但他们是警员啊,是要来办案的,不听真话,要听什么?听假话?可如果撒了谎,麻烦就大了——再不懂法,坎沙也明白,在涉及死人的案件上说假话,那就是作伪证,挨打都算轻的,不锒铛入狱,都对不起那敢说谎的傻。
没等坎沙思忖明白,审讯室的门又打开了。这次,大胡子瞟了年轻的警员一眼,把签字笔拿到自己的手上,心不在焉地挑起了指甲缝里的污垢,然后在桌面上画了两道,又对着笔尖哈了口气,继续书写文字,继续问话。
“小子,现在是凌晨三点,大家都很累,所以,别浪费我们的时间,有什么,你就答什么,脑子放灵光点,知道吗?”
“知道。”
大胡子后仰而坐,拿鼻孔看着他,开始审问信息。
“好,姓名?年龄?住址?本人或监护人联系方式?”
“坎沙·杜拉欣,十七岁,本地人,家在…”
回答完个人的信息,坎沙掐了掐大腿,抖擞精神,准备给出一份完美的答卷,好早点脱身,回学校睡个觉。
“为什么到警署来?”
“因为我目睹了一场凶杀案,看见了可能的犯罪嫌疑人。”
“哦,仅仅是这样吗?你确定,从你看见那个男人,到进入厕所之间,受害者是活着的吗?”
“是活着的,因为在我见到受害者时,受害者还有气息。”
“好,那为什么,在达…在目击者报警后,你就敢保证,受害者死了呢?”
“因为我试图去救受害者,但是在我把勒住受害者的鱼线剪断时,她死了。”
“你是用什么剪断鱼线的?”
“指甲刀。”
“你为什么带着指甲刀?”
“剪指甲。”
“是吗?我来帮你复盘一下——也就是说,在九点二十分之前,你恰好撞见了慌张的犯罪嫌疑人;在九点二十分的时候,你恰好钻进女厕所,发现了受害者,并恰好带着一把能剪断鱼线的指甲刀,试着解救了她;在九点二十三分钟的时候,你救出了更受害者,却发现她已经死了,并叫你的同学报警,对吗?”
“对的,警官。”
“杜拉欣先生,你不觉得这太巧合了吗?”
“哪里巧合,警官?”
“哪里都是巧合。不如,让我猜猜,在九点二十分之前,你撞见了一位上完厕所的陌生人;在九点二十分,你闯入女厕所,发现了被捆缚的受害者,有了那么些,冲动的念头,所以你就侵犯了受害者;在九点二十三分之前,你结束了侵犯,害怕她揭发,然后你就收紧鱼线,勒死了她;在九点二十三分,你剪断鱼线,让在外面等候的同学去打报警电话。我的推理是否更符合实际情况呢?杜拉欣先生?”
坎沙张大了嘴,舌头上下翻动,喉咙上吞下咽,却鼓不出一丝声响。过了一分钟,他才在空调的冷风下瞪大眼睛,仔细地端详大胡子警官的面容,从那眯紧的眼缝里,看到了小学里的淘气孩子抓住鸟雀后,把鸟雀捏在手里,看鸟雀窒息的无聊…一种玩弄无能反抗者的得意的…无聊。
“警官,你是想说,我在三分钟里,犯下了起色心,侵犯她,杀了她,放下她好伪造现场等一系列罪行?”
“为什么不能呢?”
“警官,您从受害者体内提取些体液,对比一下,不就清楚您的推理是对是错了吗?”
坎沙刚说完,大胡子就前倾身子,双手撑在桌上,把藏在胡子里的嘴巴笑了出来,笑出了一口发黄的、满是龋坏的烂牙,无奈地摇起了头:
“小东西,你是一点儿也不识相啊。”
话音方落,年轻的警员便抄起了椅子,将之拍在了坎沙的脸上,把他一直砸、一直打,揍到他躺在墙角,才掐着他的脖子,对着肿成南瓜的脸吐了口浓痰,说:
“痛快点儿,你只有一次机会,一次。现在,回答我,到底是不是你干的?”
坎沙迷迷糊糊地张开嘴,小声地挤出了他的回答:
“不是。”
好,大胡子扶着额头,掏出警棍扔给年轻的警员,抱手靠在他们对面的墙角,欣赏同事管教这不知死活的蠢东西的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