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吼了句后,迦罗娜怒而起身,要好好管教举止过火的坏女孩。可羞耻的怒火却给现实浇灭,叫她怔怔地对视从地平线探头的黎明,好久才明白,刚刚的春光不过是镜花水月,到头来梦幻一场。
这离奇的梦境,比狂乱的现实更难以容忍,特别是在被吵醒的少女轻揉眼眶,问老师是与哪般噩梦搏斗并胜出时,羞耻的血液,几乎要渗出迦罗娜的面颊,染红挡着脸的手掌。
为何,为何她会幻想如此糟糕的场面?为何她在梦里不作抵抗?直面荒诞的第一秒,为何她会感觉是学生在袭击、而非是梦境的虚假?太丢脸,太丢脸,简直为有德者所不耻,不配担当师长的名衔。
不好开口,也不便开口,她能做的,仅仅是搂紧少女,真诚地道歉,说是对厄运的恐惧惊扰了学生的美梦。
“嗯?这女娃,可真诡计多端,”温亚德的海滩上,吹着海风的老班布关闭了网,眉毛都歪成了对钩,“长见识了,看来…进程要赶快了,否则啊,我就对不起你咯,老葛。”
在晨曦的葛瑞昂,自然听不懂他的玩味:“依我看,你是闲得没事忙。说说吧,你都用那孩子的本源窥探到哪处隐秘的历史?”
葛瑞昂的请求,他当然乐意满足。陈年的往事、不为人知的亲密、乖戾莫名的初诞天晶,统统都说与葛瑞昂听:“早清楚他们是恋人,我何必横刀夺爱?哈,不对,他们早恩断义绝,应该是…另觅新欢,寻了我这小鬼来骗罢了。”
“你恨她?恨他们吗?”
“不,不恨…是我的错,与茉亚和祖老头无关,”听得出,他释怀了,把那些年的爱、痛与欺骗看得明白,“谈谈天晶吧,这顽童般的天武遗宝,该是如今的网?它是真皮痒,宁找孩子说道,也不求我帮忙,它是在顾忌什么?怕我夺了天晶,成了第二个元老?哼,没想到,咱们朝晟的传话者和审判者会是个无胆鼠辈?可真叫人失望啊。”
羞辱,羞辱,用羞辱换来网的答案,显然是痴人说梦。儒雅的班布先生懒得再揶揄死气沉沉的玩意,背朝大海,与霞同升,眺望温亚德的东方,眺望老朋友会来的方向。
他知道是时候了,是时候终结数月的等待,为朝晟的闹剧、格威兰的丑事画上句号了。
在那之前,让我们拉高视线,看向温亚德的天空,转进一台穿破云层的客机吧。在经济舱右侧靠窗的一排,两位熟悉的结伴者坐得端正,手都放在各自的膝上,不曾接触分毫,似是在规避什么看不见的目光。
临过道的位置,坐着黑水的圣恩者德瓦·格拉戈。闭紧眼的男人垂低了头,鼻鼾轻微,肩腰紧张。想来,是军队的历练给了他警觉的睡眠习惯,即使在无缘危险的客机上,他还是这样浅睡,没敢放松精神,真正休息一晚。
被年轻的男人护在靠窗的座位里的,是眼望白云的木精灵,沉默无言的雅星迪·艾普菲洛。就算面若少女的桃红,细看那泛黑的眼眶,有经验的空乘还是分辨出他的年岁,说着敬称,递来他要的茶水。温润的绿茶,给昏沉的头脑送来了清澈的神思。他偷偷瞟了瞟打盹的朋友,又望向高空下明目的滨海城市,却看到战争结束时变卖家当的决绝,从瑟兰的海港乘船北航的孤独,和经历多少个日夜的寂寥,以及初至格威兰西北港的无措。当时光的信鸽穿过岁月的蓝天,送来命运的问候时,他会想起失去所有的旧日伤痛,也会感恩尚有未来的明日希望。
有人说,命运是未知的变幻;有人说,命运是帝皇的安排;也有人说,命运是被玩弄的悲哀;也有人说,命运就是他妈的谎话,生活的选择由自己决定,与狗屁的命运无关。对信仰帝皇的木精灵来说,他一直相信第二者,相信痛苦、折磨和悲惨的际遇是帝皇的考验和安排,但在本该仇恨他的朋友伸以援手,不惜为他背负重罪的恶果后,他古板的虔诚,生出了那么些别样的新芽。
信仰,虔诚,帝皇,神明…都是宽慰心灵的符号。信则有,不信则无。而若祂帮不到你分毫,又何须那般警重、那般纠结?与其在乎摸不着的幻影,不如安慰身边的朋友,感受实实在在的温情吧。
他轻轻抚上圣恩者的手背,在惊醒的目光中歪过头,靠向宽厚的肩膀,闭了眼微微笑:“休息吧,睡一觉吧,我会看着的,安心睡一觉吧。”
木精灵的指尖,有茧的粗糙和肌肤的柔滑,那是时间冲刷的印记,与种族赋予的烙痕。德瓦有些失神,他怎么也没想过,会有握住这只手的一秒,会有给这人儿依靠的一刻。
怎么回事呢?崇拜神圣帝皇的木精灵,不是最排斥这有违教典的过度亲昵么?为何,为何一直婉拒他的朋友,会有这样女性化的举措?分明…分明是只依人的小鸟,让他分不清是醒还是梦。
没有犹豫,德瓦抽了自己一巴掌,火辣的痛感虽然吸引了乘客们的惊愕,却也让他明白,身边的温润,是真切的信赖,是美好的陪伴。
既然如此,那就为了这真切到来的美好,去见那喜怒无常的帝皇使者,赌他最后一把…
“林博士,你别是个嘴上没毛的混球啊…”德瓦握住木精灵的手,默念着不曾相信过的祷词,“求道者有疑难的,祂自解释以文字;旅行者有迷途的,祂自指引以方向…帝皇在上。祢若不弄虚作假,就托祢的使者帮我们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