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瓦眯起眼,站在他的正前方,俯视他的破绽:“你是哪的人?也是黑水的探员?”
“格拉戈先生,他是…”
雅星迪还想解释,却被德瓦挡在身后,不能前进一步,听其揭穿好心记者的真面目:“满嘴谎言的家伙。你骗得了他,骗不了我。知道吗?无论你怎样掩饰,眼底的奸诈和血光都没法躲藏,比我在陆军监狱见过的圣恩者更残暴…说吧,你是杀了多少人、害了多少性命,才积攒出这种凶煞?”
“到底是当过兵的圣恩者,”老曼德扔开手杖,松掉衣领的纽扣,长吁一口自在的空气,“我是朝晟人,是外逃的朝晟人,清楚了?黑水的探员啊,坐在你面前的,正是令你们的部长和国王牵肠挂肚的朝晟前行者、犯了叛国罪的林博士啊。”
焦灼的空气顿时凝固。木精灵尚未惊呼,德瓦·格拉戈的瞳孔已然骤缩,屈膝沉腰,时刻准备着调动祈信之力,活擒这能刷洗一切过失档案的宝贝犯人。
但老曼德的懒散打消了他的念头:“得了吧,年轻人,我敢独身来此,必是有你摸不着的倚仗。相信我吧,我可没半分阴暗的心思,不过给肥头大耳的格威兰老爷们污了眼,想见义勇为罢了。再怎么说,我的家乡也在朝晟的林海,那里的村民啊,多是木精灵和梁人,我有怜悯之心,也在情理之中啊。”
德瓦冷哼一声,对他的自我介绍是嗤之以鼻。但老曼德的自若,又让德瓦耐住性子听了下去:“人的胸腔里终归长了块肉,又不是坨没良心的铁疙瘩,再邪恶的负罪者,也有他们的软肋啊。喏,你别瞧这位诉命议员辱人儿孙,在维护动物的权益、惩办黑心厂的方面,他年轻的时候还是干过些实事的。不过嘛,哪怕功过相抵,他也该拉出去炮决,毕竟,这种在欲望前抛却理想的懦夫,没有生存的价值,堕落的终点是死亡的沉沦,避不了,避不了啊。”
“我们没空听你废话,若无要事商议,请你离开。”
“别急嘛,别急嘛,学学你钟情的艾普菲洛先生,要有耐心、耐心呀,”老曼德秀出一口与年龄不符的漂亮牙齿,笑得过分讨打,“莫要心急,我是出于好心,顺带打发无聊的时间,来帮艾普菲洛先生而已。恰好,你也是进退维谷,我就权当是听到帝皇的指引,给善心夺了魂魄,帮你们这对苦命的鸳鸯浪迹天涯啊?哈哈哈,玩笑话,玩笑话,有兴趣继续听吗?”
此时,德瓦觉得这臭老鬼比军队的搅屎棍还欠揍,不由握紧拳头,咬了声:“说。”
“帝皇使者在温亚德,是吧?”
与错愕的木精灵不同,德瓦·格拉戈大惊失色,厉声直呼:“你怎么清楚?”
“我当然清楚,我还知道,他在等我,等我走上温亚德的码头,拦住我的去路,和我面对面相谈,”说着,老曼德抱头仰躺,打着哈欠,感慨万千,“放心吧,黑水里没有我的暗子,你们的特务部门,总还是有些手段的,我能逃、能躲、能活在灰都这么久,没几分真本事,怎么可行呢?所以,听我的,信我的,是你们最理智的选项。来,拿着它,拿好它,千万千万别丢了哦。”
福斯特先生递出的,是张昂贵的储存卡。德瓦记得,即使在黑水,这样大容量的储存卡也不多见,原因无他,实在是过于昂贵。这年头,储藏文件的手段还是以磁盘硬盘为主,采购储存卡的资金,黑水可抠不出来,只能把最实惠的设备将就用着,等以后再说。
“你存了什么?”
“一些要命的玩意,录像啊、录音啊、照片啊…反正都是不堪入目的污秽证据,可别偷看哦,会送掉小命的,”老曼德拍响自己的额头,嗓音愈显乏累,似是要睡过去般昏沉,“把它交给帝皇使者,交给我的老朋友…他是个念旧的人,看在我的让步上,他会帮你们摆平所有麻烦,赠予你们有希望的未来。”
要说林博士的分身、曼德·福斯特的这段话,是莫名其妙又不知所云。年轻的德瓦·格拉戈是听得一头雾水,连要问些什么都想不出了。而年迈的雅星迪·艾普菲洛则接过这张储存卡,深切地鞠躬,拉着已是恩人的朋友闯出门,在远走前用拇指反顶额头,向神圣帝皇祈祷、向老曼德告别:“愿帝皇的光指引你的路,善良的朝晟人。”
门合上后,脚步声逐渐消失。老曼德起了身,在这间一室一厅的公寓住房踱步。灰色的石墙,是千年未改的永恒;新颖的电器,是近代的发明创造。古老与现实在此交汇,和谐又突兀,发人深省。他走进卫生间,抚摸着装载镜子的棕绿木框,看着镜中毫无印象的陌生面孔,捏着被祈信之力改变的面骨与肌肉,走回了林海,走回了林海的家,奔跑在田埂与森林之上,行走在梁人与木灵之间,自嘲自问又质疑,质疑那位身在远方的本尊:
“我啊,能否告诉我,假如人生重来,选择一条不同的路…咱们的人生,会不会比如今更精彩、更平淡、更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