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的事实,混迹永安的老油条当然明白。因此,狡猾的祖先生笃定今日的运气值得一赌。幼时死里逃生的经验,和流浪永安的悲苦,以及进入书院改头换面的狠手,还有深得焱王赏识、以使者之尊游历各国的圆滑,跟那弃荣华于圣城的果决,都让他深信此生唯一的真理——一切关乎命运的抉择,不过是赌博而已。
“压上去,拼尽所有的本金,血赚不亏,”祖甩起头,哼唱着在那间初识茉亚的酒馆听到的乐曲,引得前后的排队者瞥来不满与好奇。可他视若无睹,仍是自顾自地娱乐,偶尔吞吞口水,再说些话调理情绪,免得踏入公爵府后不知所云,“赌资为零,顶多挨揍。啊,这注定赔本的一局,我已经赢了慷慨的奥兰德大公太多了。”
午阳渐渐毒辣,终于轮到祖和九位耐住日晒的幸运儿在仆役的指引中来到一处摆好桌椅的厅堂,各自入座。在一众衣着得体的绅士中,身披灰袍的祖别样刺眼,特别是在这套灰袍其实是件毁了色的黑衣时,他是愈发格格不入。
因此,发放完纸张、墨水及羽毛笔后,蓄有漂亮卷须的管家特意在他身旁停留,看看这黑发的异国人如何解答公爵亲设的难题。
纸张上的格威兰文字刊印得简洁,祖却看得非常仔细。统共有三道问题,分别要求笔试者以博萨语书、瑟兰语、特罗伦语作答,当然,若不懂,可以选择不答,但要是空白的问题多过一道,就会失去面见大公的资格。虽然即便通晓这三门语言,也不一定能写出令大公满意的答案,可如果被直接除名,就有损应试者的颜面了。
详看题目,第一道题是说,有平民诬告声名狼藉的贵族,被检具人拿出证据驳斥,该如何处置最为妥善;第二道题是问,有议员走私货物,被家仆揭发,但这名议员颇具盛名,在民众间口碑甚好,该如何处罚最为稳妥;第三题是考,有圣恩者当街行凶杀人,虽事出有因,但有违法纪,该如何处理最为恰当。
读完题目后,他不假思索地提起羽毛笔,蘸了蘸墨水,用三种语言写下三条简短的答案:
不若杀之以儆效尤。
不若杀之以儆效尤。
不若杀之以儆效尤。
然后,他单手捧起答卷,转向目瞪口呆的管家,笑容依然嬉闹:“好先生?答完啦,交卷,行吗?”
管家勉强定住快要摇动的头,接过他的答卷,送他到宴会厅品尝备给应试者的甜点茶水。等管家走后,他把每种点心都咬了一口,然后向负责招待的仆役行了一礼,将最好吃的几种包入餐巾揣进了兜里,才放开嘴狼吞虎咽。
约摸半个钟头,其余应试者刚来到宴会厅,就被这毫无形象可言的异国人吓了一跳。他已吃撑了肚皮,不时打几声嗝,嘴边还挂有奶油与香料粉末,简直像个闯入宴会的饿死鬼,根本是不成体统的邋遢汉。出于礼貌,绅士们并未发难,仅仅是与他保持了些距离,免得被传染了从异国来的低俗气质。
当钟表的秒针走过十五圈,已将答卷呈交公爵的管家再入宴会厅中,迎着绅士们期待的目光,走向了闭目养神的祖,发出让一众期待变为惊愕的邀请:“先生,请随我来。”
“啊?喔…明白,明白。”
未曾想过自己的答卷真被公爵相中,祖也不免错愕。但他很快调整好心态,并腾空了胃里的胀气,跟住管家来到公爵府的最深处、一间宽敞若大殿的书房,见到了那位面色苍白的中年人、灰都最德高望重的奥兰德大公。
往后的岁月,朝晟的元老祖仲良时常缅怀那一天的际遇。他本该在混吃等死中度过的颓废人生,因为奥兰德大公的侧目,走入了另一段波澜壮阔的征程。有时他会想,假如当日自己求着茉亚去酒馆驻唱,而不是先去公爵府碰碰运气且顺一些零嘴,世间可还会有一个名为朝晟的梦幻之国?
至于当年的奥兰德公爵,即便在耄耋之年躺上病床,只能流着哈喇,像婴儿一样咿呀地说话,也绝不会忘记那刻骨铭心的错判。只因一念之差,试图挽救奥兰德家族在格威兰的统治权的他,让一个本应在街头度日的异国无赖进入公爵府、成为了贤者的学徒,酿成无可挽回的大错。哪怕振兴了奥兰德家族,成为格威兰的第一位君主,他都不忘幻想,假如那天自己拔出挂在墙上的长剑,将该死的家伙劈成肉条,未来会不会更加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