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请陛下多加慎重。”
种轩的态度很明显。
不管城外是真正的归义军,还是全都由东胡士卒假扮,他都不会放任其进城。
友军还好,要是敌军,西平县直接就没了。
唯一要担心的,就是可能寒了城外归义军将士的心。
城内的归义军将士,见得以往的弟兄,只能在城外扎营,可能也会有些不满。
不过种轩作为此时归义军中,威望最高的将领,替归义军将士做出这个决定,倒是能消弭许多麻烦。
刘恪正思索之间,忽然城下来来了一骑,想要入城。
“应是前来报信的。”
臧礼远眺望了眼道:
“不如就放他进来吧,一个人也翻不起什么风浪,听听他要说什么,也好知道城外到底是谁家的兵马。”
刘恪颔首道:
“城门不急着开,用吊篮将他放进来吧。”
信使不一会儿便乘着吊篮进城。
城头上的几个归义军士卒,见得面熟,无不是一时振奋无比。
确实是归义军的弟兄,是援军!
一时间,都有些骚动。
孤军守西平数月,如今终于有援军了,那么距离杀出一条生路来,还会远么?!
“小的拜见陛下!”
那信使一眼便看到被人群簇拥着的刘恪,便知道这就是大汉天子,连忙拜下。
“嗯?”
刘恪深深看了他一眼,寻常归义军将士,见了他,基本都会有几分惶恐。
这个信使则不然。
看来见过一定市面,不像大多数归义军将士一样,出身于底层。
最起码也是个游侠儿。
“你们是如何来此?城外兵马,又是何人所部?”
刘恪稍微多留意了一阵后,便问及正事。
“陛下!”
那信使拱手以对:
“城外乃侯万醒侯将军所部,侯将军本是遂平豪族,有意与归义军一同起事。”
“可惜之后张议平将军身死,无人能出面为帅,便没有轻举妄动,只是陆续藏匿了一些连吃败仗之后,心灰意冷的归义军士卒。”
“后来侯将军听说陛下为了归义军,不惜单骑入汝南,擒杀叛将张定国,更是亲自坐镇西平县,打退了东胡大军的进攻。”
“于是便趁机起事,带着兵马,动身来此……”
“除了侯将军从乡里号召的一些青壮,尚有聚集的归义军溃卒两千余人,合计三千二百人!”
“有此三千众,足可排满城墙,西平县也将固若金汤!”
刘恪连连颔首,除了依旧没有解释蒲前光为什么没有派兵拦截之外,大体上没有什么矛盾的地方。
而后他看向了种轩。
种轩略微回忆一番,犹豫着说道:
“是有这么个人。”
侯万醒的父亲侯彪,是蒲前部的小校。
娶了胡人女子,因此这侯万醒,算是胡汉混血。
其自幼深受东胡人剽悍好武风习影响,不拘小节,善于骑射,骁勇好斗。
不仅在汝南,在整个豫州之中,也有些薄名。
蒲前部数次征调,都被他婉拒。
后来张议平起事的时候,侯万醒便有意召集乡勇跟随,双方也有过书信来往。
但后来张议平身死,归义军化作鸟兽四散,侯万醒便没了消息。
“若是如此,倒不失为一个忠诚之士。”
刘恪微微颔首。
虽说侯万醒急流勇退,不过都能理解。
毕竟当时的归义军,着实看不出什么前途。
纵然是有归汉之心,也不能将自身置于险地。
就算是汉军之中的那些将领,也都对归义军不报以希望。
要不是刘恪亲自走上这一趟,归义军早就没了。
这不能说明侯万醒另有异心。
甚至可以说是,侯万醒不仅有投效汉室之心,也有一定智略,有一定大局观,能看清形势。
但就在这时,种轩却特意上前,低声道:
“陛下,纵然城外那人是侯万醒,也不可轻信,绝不能开城!”
刘恪面色不变,稍一思索。
能不能信,我还不知道吗?
而与此同时,那边臧礼却也上前,压低声音,道:
“陛下,蒲前光乃蒲前部名将,其人谋定而后动,绝不可能放任侯万醒来西平县与我军汇合,其中必有蹊跷!”
臧礼不仅将蒲前部的情报尽数奉上,还根据老队友的性格,作出了靠谱分析。
这波投汉,确实投的真心实意。
只是刘恪依旧没轻易决定,上前将那信使扶起,问向种轩:
“从军中找些人来,看看有没有认识他的。”
种轩将信使的样貌粗略一画,就有几个守城的士卒立即赶了过来。
真别说,这信使地位还挺高。
之前张议平身死之后,就带着人和归义军残部,守在遂平。
后来被蒲前永固的心腹,镇守豫州的全翼,给带人围剿了。
再后来,便和大多数的归义军残部一样,不知去向。
本来都以为是兵败身死,或是解甲归田,再要么是遁入山林。
小主,
没想到是被侯万醒,给藏匿了起来。
这可又是大功一件啊!
刘恪微微挑眉,道:
“此事非虚,侯万醒于社稷有功,朕理应亲自相迎。”
“末将并非是不认可侯万醒的功绩。”
种轩叹了口气,无奈道:
“这时机太过巧合,而且蒲前光未有动兵拦截,他又不是聋子瞎子!”
“哪怕侯万醒可靠,可他随军的三千将士,也可靠吗?”
“以如今西平县的形势,哪怕只是数十人,也是不可承受的。”
“而且”
种轩有几分犹豫,最后还是坦言道:
“城外的将士,未有经过正规训练,而且早前便有过溃逃走脱,也未见得张定国之死,未曾定心。”
“纵然一时可靠,等到遇到危机时,还能依然可靠吗?”
刘恪闻言,不由得皱眉。
种轩的忧虑,不无道理。
纵然是归义军将士,但因为没有留守在西平县之中,大多都是些败卒、溃卒。
乃至于是见势不妙,直接跑路的。
现在看着归义军起势,又回来了。
纵然其心可嘉,但其中也不乏有浑水摸鱼之辈。
这一点,不得不防。
但仅仅是片刻后,刘恪的眉头就松了开来,露出笑容,道:
“那又如何呢?”
“现在都不让他们入城,难道还想着在危机的时候,依靠他们吗?”
“待人以诚,方才有人以诚待你。”
这是刘恪一直相信的,包括对魏成宪也是如此。
虽然有所猜忌,并且作出了相应后手,但还是将重任交与魏成宪。
一旦魏成宪真心投靠,是能立大功的。
大汉现在能人辈出,都是他真心换真心,换出来的。
毕竟不够真心的,都被抄家了。
种轩与臧礼听后,也都无言以对。
可他们仍旧坚持,不让侯万醒带着归义军入城。
援兵来了是好事,但问题在于,时机过于巧合,蒲前光也没有拦截,是存在疑点的。
而且现在西平县已经算是彻底守住了,再放人进来也没太大区别,给人扔城外就扔着呗,没必要节外生枝。
两人心底其实都清楚,皇帝可能有自己的想法。
但他们在下头当臣子的,不就是做这种脏活累活儿的吗?
最好的结果就是,皇帝想要放归义军入城,以诚待人,但因为他们这些下面的人连连苦劝,不得已而为之,只能安置于城外。
皇帝得了名,臣下背了锅。
这事儿过去后,后续再有皇帝亲自出面安抚起来,也比较容易,而且又能再一次扬名。
种轩看了眼皇帝,又看了眼满脸期待的信使,与臧礼对视一眼。
这事儿不好明说,那就由自己来背锅吧!
他立即出言道:
“陛下,末将去与那侯万醒说,让他背靠城墙安营扎寨,再备些酒肉,安抚将士们,如何?”
种轩的提议,似乎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让归义军就在城外驻扎,西平县肯定依然稳妥。
但侯万醒和归义军心中,难免会有怨言。
想来想去,甚至这也有可能是蒲前光的计谋。
以不变应万变,特意将这支兵马,放到西平县下。
蒲前光甚至说不定算到了,种轩与臧礼的忌惮,这支兵马只能驻扎在城外。
而这时候,他再率大军来攻,很可能将这支兵马,直接打散。
这可不仅仅是击破一支兵马,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击破。
其中还有义士,还有城中归义军士卒曾经的弟兄。
如此一来,守城的归义军士卒,士气必然大跌。
这可谓是攻心之计啊!
皇帝能稳稳守住西平县,靠的就是生生打出来的威望,以及对归义军这支孤军的不抛弃不放弃。
蒲前光这一招,虽说按兵不动,可却是实实在在打在了七寸上。
让一众君臣,都陷入了两难之地。
甚至种轩隐隐约约能猜到这个可能,也因为忌惮,而不得不让侯万醒的援军,驻扎在城外。
红果果的阳谋,你就是得认。
臧礼也在一旁帮腔道:
“陛下,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刘恪露出思索之色。
吊宗都知道,让勤王兵马扎营城外,列阵御敌,城门紧锁,不让任何人进城。
刘恪自然也知道。
没把侯万醒抄家凌迟处死,家人流徙三千里,都得亏他姓侯不姓袁。
想了想,他正要应允种轩出城安抚,忽然心中一阵鬼魅。
情况不太一样,自己有挂的。
于是乎话到了嘴边,也变了味儿:
“防忠臣之心,却不可有啊!”
臧礼听得一愣,这什么逻辑。
那下一句,是不是害人之心不可无?
多少有点不道德了。
“种轩所言有理,朕也知晓诸位心中有所顾忌。”
刘恪继续缓缓而道:
“但事发突然,情况也不甚明了。”
“而侯万醒也好,其余归义军将士也好,都曾是为了大汉抛头颅洒热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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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有人中途离开了,逃走了,或是为利所诱,暗自谋划着什么,都抹不去他们做过的事情,应有的功绩。”
刘恪四下环顾一圈,顿了顿,沉声道:
“你们说,是也不是?”
一众军将面面相觑。
这个真不是。
张定国原本也有功,甚至功劳不小,还被南下的种轩,上表为将军,可后来.
死的有点惨。
还是都到东胡军营里了,给人生生逮回来,活剐了,别提多委屈。
刘恪继续道:
“朕知道,你们都怕再有张定国的事情。”
“归义军沦落至此,就是因为张定国反复。”
“可这事儿,难道要一直留在诸多将士心中吗?”
“都是为了投汉南归,舍命起事的忠臣义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