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亏待?”林臻东抬头瞪大眼睛,一脸难以置信。“难道你忘了他怎么打你的嘛?”
“他把你打成那样,脸上、衣服、裤子,全身上下都是血,那些痛现在你都忘记了吗?!”他攥紧双拳,朝母亲发出愤怒的低吼。
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划过夜色,他带着下训后的一身疲惫走回拆迁安置区的廉租房,却看到救护车红黄交错闪烁着急促的光,透过匆匆来往的白大褂们之间缝隙,他看到妈妈头上包紧的白绷带隐约渗出的血迹,她双眼紧闭躺在担架上,被医护抬上救护车,脸上、脖子上残留着未处理干净的血迹。
“妈!……!!”孩童凌空刺耳的嘶吼,他摔下背包一路狂跑冲上前去,郁积于心的压抑与悲伤,在面对母亲生死攸关的时刻,终于如洪水决堤般喷涌而出。他生性寡言,性情远不如同龄孩子那般外放、活泼,只喜欢一个人的游戏与玩具, 幼时一只魔方可以在手里把玩许久,他享受着独自一人安静思索的静谧,所以会选择乒乓球,无非避开了像足球、篮球之类群体竞技体育的团队沟通,他沉迷于应对对面千变万化球路精准测算与预判,仿佛魔方一般有无数等待他去破解的可能。
一群面目模糊的大人,穿着蓝色制服的警察、医生的白大褂,在他残存的记忆里交织重叠在一起。本市突发精神异常男子,长年对妻子施暴,此刻更是直接举起杯盘狠砸妻子的头部,女子遭受重击并失血过多,被120送医急救。幸亏抢救及时,将妈妈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他被母亲轻柔的抚摸下惊醒,通宵守着在病床前等待母亲的苏醒,扛不住睡意俯卧在母亲身边,睁开眼睛看着母亲,眼角残留淤青,神色掩饰不了疲惫与伤痛,嘴角却努力地挤出一丝安慰般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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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差点死在医院里啊!那时候他在哪里?你还去管他死活干什么?!”
“他只是因为工作不顺心,被上面逼得焦头烂额,每天失眠烦躁,不是有意要为难我们。”母亲怯怯地辩解道,林臻东盯着母亲那双空洞又麻木的双眼,让他从骨子里生出无望的虚脱无力感。人害怕的,是长期相处后的默契,以及被迫分离无人知晓的孤独。
六岁时他被母亲带上南下的火车,眼见站台上送行的爷爷独自一人佝偻的身影,还有车窗外满眼的菜花田,烟雨朦胧中矗立的红砖房,带着对未知世界的好奇与憧憬,到G州与父亲团聚。他记忆里那个最特别的新年,铁线烟花在空中绕了无数个彩色的光圈后,在他稚嫩的手中逐渐熄灭,光影明暗中父母亲笑容明媚而灿烂,那是三个人满心欢喜与雀跃地憧憬未来,无奈那时的欢喜已然成为绝响。
“我看你是被打成习惯了,没得救了!”他冷脸起身,麻利地收拾好饭盒,背上书包,头也不回冲出了病房。
小学三年级的林臻东,早已习惯了踩着中午的放课一路小跑回家,他的家,从学校出发, 右拐横穿三条马路后,从一条沿街围墙隔离开的“城中村”。自从父亲被批捕之后,他和母亲就失去了主要的经济来源,被迫从嘉陵江边的高档住宅小区搬出来,在当地居委会落实低保之后,搬进了廉租房。
母亲早出晚归,靠着在超市打零工、晚上给时装公司做织补来补贴家用,年轻时的母亲是老家县里远近闻名的“绣娘”,一手当地特色的双面绣工,虫鸟花鱼在她一双巧手的腾挪交织间,呈现得栩栩如生。年轻时的她一张典型的南方姑娘标志的苹果脸,脸颊丰满圆润,眼睛笑起弯如半月,明媚而灿烂。
居委会的义工姐姐,每天上午都会准时将居委定量配给低保户的肉菜放在家门口,他要利用中午的时间,洗菜、洗米、下锅,准备好中饭和晚饭,用两个塑料便当盒装好,坐公交车赶去省人医给住院的母亲送饭,下午放学他还有球队的训练课,待下训已是晚上八点多,他会直接赶去医院收拾母亲吃剩的饭盒,再独自搭公交车回家,差不多晚上十点才打开书本和作业……于是,他一直缺乏足够的睡眠。
“林臻东!”一声暴喝将他从睡梦中惊醒,眼前一道白光刺得他眼睛生疼,映入眼帘的是班主任余怒未消的秀气脸庞,他慌忙用衣角擦掉手背上沾着的口水,慢吞吞的站起。
“你不能仗着自己是全班第一,就公然在我的课上睡大觉吧?!”科任老师也才二十出头才从师范院校毕业,清润秀气的瓜子脸配上额头前的八字刘海,还不足以撑起师长的尊严,教训学生的语调也像在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