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品官身牙牌真的是一个大将军府的纨绔公子能搞得到的吗?如果是不视事的闲散官,确实有那种可能,不过是武官,而不是文官,更不会是不在五行之中的五经博士了。
戚继光只是大将军,他的确是武勋之首,但文官和武官根本就不是一个体系。
所以,答案已经非常确定了,要么这块牙牌是假的,要么就是搞到这个牙牌的人,身份有大问题。
“确定是黄公子搞到的吗?”李贽不动声色的将牙牌还了回去,平静的问道。
林辅成收回了官身牙牌,他这个牙牌知道的人很多,他公然拿出来过,他笑着说道:“嗯,就是黄公子让人给我的,所以不必担心,黄公子真的权势滔天。”
“确实是。”李贽犹豫了下,最终没有多说什么。
至于牙牌的真假,林辅成又不是藏着掖着偷偷用官身马牌、牙牌的山人,他在京堂活跃,若真的是假的,早就有人去找他的麻烦了,看不惯和喜欢林辅成的人一样的多。
万历十一年还敢私造官身牙牌,那完全是在考验九族之间的羁绊。
可不就是权势滔天吗?!
全天下都是黄公子的,黄公子,皇公子,蓬莱黄氏天上人。
李贽猜到了,很简单的道理,戚继光的手不可能伸的那么长,伸到位于禁苑的皇家格物院,所以这块腰牌的来历就很清楚了,是皇帝陛下本人授予的。
李贽没有揭破黄公子的身份,这很显然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他能猜出来,别人也能猜出来,大家之所以不说,他李贽也不会犯傻一样的去揭破这一层神秘的面纱。
他已经恶了皇帝一次,被皇帝严厉申饬过了,这一次再揭破了身份,弄的陛下不得不换个马甲看热闹,恐怕他李贽在京堂的日子会更加难过。
朱翊钧也准备了好多个马甲,准备换着来用,他倒是很多次暗示林辅成,可是这林辅成愣是没敢往深居九重的皇帝身上想。
百姓日用方是道,李贽也是要活着的,居京师大不易,他得赚到钱,才能不让家里人继续跟着他受苦。
李贽从光德书坊离开后,最终还是决定把事情写下来。他需要一些名气,名气等于银子,银子等于日用,等于家人不必被饿死。
朱翊钧收到了光德书坊呈送的新刊,在认真看完之后,选择准许刊发。
荒地无人耕,起耕有人争。
李贽会种地,和大明大多数士大夫不同,所以李贽不是个贱儒。
大明的荒地很多,各地抛荒的田亩数不胜数,这些田地荒着不种地,简直是在作孽,而李贽到黄州府后,和妻子黄宜人垦了七亩的荒地,刚垦出来,各色人等纷至沓来。
先是这拿着地契的乡贤缙绅,说地是他们家的,你垦荒就得交租子。
为了这七亩地,李贽只能和当地的乡贤缙绅打起了官司,但是毫无疑问落败了,地契做不得假,的确都是真的,李贽最后以一亩一两二钱银的价格将这些地,买到手里,才算是了结了这件官司。
到这里这件事还没完,立刻就有人上门讨要沟渠钱,李贽再细细一打听,才知道,这地买到了手里,可是你要用沟渠要给钱,否则你就自己挑水去吧。
交完了沟渠钱还不算晚,还得再交一笔泉钱,就是水钱,沟渠钱、水钱,都不是小数目,李贽一算,这种一亩地一年还要赔上三钱银子!
真可谓是:尽彻泉源入漕,不许留半滴沟洫间。
李贽就去找了知府,他是从姚安知府上致仕,还有功名在身,自然可以找到知府,知府也是为难说你这七亩地的浇灌,不用交这个钱,他这个面子还是有的。
李贽就问:全邑万顷,家家户户皆负藁税地租乡部私求,而令余数亩灌溉丰收,纵与,必不受,恳求之。
李贽让知府管一管这个沟渠钱和水钱的事儿,给百姓留条活路。
他这种人最让人讨厌,你自己不想交钱,你和耿定理是好友,我想办法让你的田亩有水用,你还不满意,要让整个黄州府田亩都有水用?
知府又不是东海龙王!
知府无奈只好礼送出门,告诉门房,日后李贽再到就不必报闻了。
李贽回到了家中,次年大旱,乡民饿殍数里,这里面也有李贽的两个女儿,得邓石阳资助,李贽、妻子、大女儿终究是活了下来,但万历十年,黄州府饿死了数千人之多。
整个故事的篇幅并不是很长,但读的时候,总是有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在林辅成的故事里,多少都能看到跌宕起伏,比如高阳何氏灾年不减租,后来高阳何氏被灭了门,祁州闫氏把人堆了肥,最后也被刑部尚书王崇古给堆了肥,腰山王氏侵占官田,自己被抄家,而且还引发了一连串对官田侵占的清查。
林辅成的故事,都有种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宿命感。
而李贽的故事只有冰冷的现实和残忍。
而且这个故事里,找不到人来承担责任,看起来像是天灾,也更像是人祸,但悲剧就这样明晃晃的发生了,似乎没人有错,但似乎人人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