缇骑、北镇抚司衙门,介于内署和外廷之间,按照最开始设立北镇抚司衙门的初衷,北镇抚司应该直接听命于皇帝,但它又身在外廷,慢慢的就成了不领兵的武勋之后,吃闲饭的地方。
缇骑的主要来源是勋卫,勋卫有产有业有爵位要继承,犯不着拼命的得罪官僚。
监察、刺探官员的职权逐渐失去了。
自永乐十八年,设立内书房和司礼监太监,又设东厂和御马监太监提领之后,北镇抚司衙门就已经变得十分尴尬了,因为直接听命于皇帝的北镇抚司、锦衣卫,皇帝已经表现出了明显的不信任,否则怎么会有东厂出现呢?
一个完全听皇命的地方,被皇帝所抛弃,就注定了北镇抚司衙门的尴尬。
北镇抚司在嘉靖年间雄起了一把,甚至连宫里的大珰都得低头,因为当时的本镇抚司堂官叫陆炳,是道爷的奶兄弟。
也不能怪大明的皇帝们不信任北镇抚司,要额外设立东厂,因为自孝宗开始,北镇抚司的堂上官,也就是缇帅,都要由兵部推选,而且要进行文选,也就是进行四书五经和大明律的考校。
锦衣卫、镇抚司开始趋向于文职化,堂官、镇抚司官职掌、排序及其人选都要仰仗兵部举荐。
这么一个被外廷衙门控制的衙门,已经不能算是皇帝的爪牙了,后来锦衣卫就变成了更接近于缉盗、道路管理的治安法司,也就是和五城兵马司、衙役们的权责重合。
这也是武宗皇帝为什么要用刘瑾这个宦官的原因,实在是,无人可用。
道爷是旁支入大宗,孝宗这一脉绝嗣,那孝宗的祖宗成法就不必遵守了,所以道爷对缇帅的任命,全看关系的远近,先是陆炳,后来是成国公弟弟朱希孝,朱希孝也在卫辉行宫大火中救过道爷。
这给了朱翊钧任命缇帅的便利性,南北镇抚司的缇帅,他们的孩子打小就跟着皇帝在宫里习武。
东厂是内署,有它的局限性,作为内署,过分干预外廷事务,会被外廷合力阻拦,最直观的体现就是文官和宦官之间的恩怨情仇。
北镇抚司缇帅任免是缇骑的上层建筑,这部分的顽疾是道爷以蛮不讲理的方式解决的,大礼仪之争,争的既是该叫自己亲爹为爹,也是争的祖宗成法的解释权。
而南北镇抚司的地基问题,是朱翊钧解决的。
南北两京镇抚司的缇骑来源,主要是墩台远侯、海防巡检、京营锐卒遴选。
所有不视事的武勋之后,则一律挂名到锦衣卫,不得到镇抚司添乱。
南北两镇抚司的编制为六千人,南北各三千,而这三千人,就是大明军最精锐的部分,班直戍卫,当皇帝需要对某些地方进行外科手术的时候,镇抚司就是大明皇帝在外廷最凶狠的爪牙。
这其实就是将镇抚司衙门,从锦衣卫里独立了出来,如此一来,这个在洪武、永乐年间凶名在外的衙门,再次活跃了起来。
民间是不知道这种变化的,他们甚至分不清镇抚司和锦衣卫的区别,但他们都知道锦衣卫的可怕,在民间看来,锦衣卫就是捷悍利牙爪者,专门钩察出人帷簿间,勾魂夺魄的牛头马面。
这个认知也没问题,因为但凡是缇骑出手,代表着皇帝已经十分的愤怒了,朝堂纠错机制已经完全失效,必须要下狠手,下死手整治。
陈末在祁州闫家大院停留了大概五天的时间,就等到了李如松的骑营,在简单交接之后,闫家大院成了大明京营此次出京的驻地,一如当初徐阶的金泽园,被俞大猷设立为了大明水师衙门一样。
陈末带着所有的案犯入京去了,卷宗早已经奏闻陛下。
文华殿上正在进行廷议,气氛有些沉重。
大家都看向了次辅刑部尚书,等待着王崇古对案情的进展展开综述。
刑部尚书王崇古翻动着手中的卷宗开口说道:“除了滥用私刑、不遵朝廷号令、陛下圣旨之外,闫氏已经查明另外有擅杀生,也就是将不从者堆肥;逼良为娼,三十年时间里,闫氏买卖人丁三百四十三人;圈养盗奸,祁州地面一共四个匪窝,有三个匪窝是闫氏一门养的狗腿子,在祁州城内则是帮派,聚啸作乱,再有,祁州一千五百衙役,有七百人都是闫氏门下走狗。”
在闫崇义的授意下,闫至孝带着一众爪牙,逢夏秋收粮,就和祁州及其下辖两县的衙役,四处登门催租,但凡是交不出来地租者,就会逼迫其就范。”
哪怕是抛开滥用私刑、不遵朝廷政令、陛下圣旨不谈,这已经是抛开事实不谈了,就这,闫氏一家的罪恶罄竹难书,连卷宗都堆了厚厚的一盘子,这些罪恶,也足够将其斩首示众一百次了。
陛下对其坐寇的定义,极为精准。
朱翊钧眉头紧皱的说道:“祁州知州李安仁呢?他在闫氏作乱的时候,在做些什么?朝廷让他去地方安土牧民,亏他还要叫李安仁。”
都察院总宪海瑞开口说道:“他在包庇纵容,闫氏在万历元年之前还没有如此的狷狂,但到了万历二年,李安仁升转祁州知州后,情况进一步恶化,八年以来,李安仁将祁州地面沟渠疏浚、修桥补路等事全权交给了闫崇义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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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状告闫氏,李安仁均下令不问,有县丞何维善顶撞李安仁,责问李安仁为何纵容包庇闫氏,并且要弹劾李安仁,闫至孝将县丞何维善打杀,埋在了祁州城墙的地基之中,缇骑已经将何维善的尸骨挖出,已妥善官葬。”
“何维善死后,李安仁终于收敛了一下。”
大明不是没有骨鲠之辈,但是这些骨鲠之辈,都被这些刽子手给联合绞杀了。
大理寺卿陆光祖问道:“是怎么收敛的呢?”
李幼滋摇头说道:“到衙门告状需要诉状,写诉状要找状师,闫氏告诉城里状师,谁敢写他们家的罪状,就都砌墙里去!至此,祁州地方所有人,莫敢言,道路以目。”
拉去给小厮配了,不听话就堆肥,敢告状就砌墙里,这就是闫氏在地方的作为。
百姓们有志之士者敢怒不敢言,心里有再大的怨气,在路上见到了也不敢打招呼只敢互相看一眼对方眼底的怒火。
在李安仁之前,闫氏还不敢这么嚣张,圩墙再高,那也挡不住大明的火炮。
但李安仁到了让局面进一步的恶化。
“为什么?”海瑞眉头紧皱的说道:“他用了半辈子考取的功名,千里做官就为了财?那他弃儒从商不是赚的更多吗?”
“若是弃儒从商就赚不到这么多钱了,为了财这个理由已经足够了。”王崇古摇头说道:“在任九年,除了捞钱,毫无建树,平庸之辈而已,仗着手里的权力才能捞到钱。”
王家屏在看完了逍遥逸闻的第一反应,不是林辅成在胡说八道,而且确信确有其事,同样,王家屏立刻认定,祁州地方官需要一体处置,褫夺官身流放绥远,而包庇纵容者,应该跟着闫氏一起堆肥。
作为地方巡抚,王家屏一眼就看出了问题的根本,一定、肯定、绝对有人在包庇纵容,天下还是大明天下,没有到完全失序的地步,没有官衙的包庇,闫氏决计不敢如此的嚣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