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鲤和潘季驯一起治水修黄河大堤,护持一方平安,当初潘季驯放弃了升转京堂去了绥远的时候,沈鲤也要去,本身就因为潜邸旧臣幸进,朝中多有指摘之声,沈鲤想去绥远治水,天天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他也难受。
潘季驯说服了沈鲤,让沈鲤在朝中看朝堂的风向,张居正万一真的退了,朝堂上恐怕会酿起轩然大波,潘季驯朝中无人,需要一个人在朝中为引援,沈鲤最终被说服。
结果,这刚过完年,就生了一肚子的鸟气!
“你也别嫌我说话难听,那坊间的话更难听,那些话我都不知道怎么说出口!难以启齿,有辱斯文!”沈鲤仍在抱怨,坊间的那些噪音,无外乎就是万士和跟个狗一样,为皇帝奔波了这么多年,事到临头被一脚踹了!简直是令人嗤笑,也不知道万士和怎么继续在礼部尚书这个位置上干下去的,多丢人啊!
万士和则依旧坐的十分安稳。
万士和看着沈鲤说道:“沈侍郎,坊间爱怎么说怎么说,礼部绝对不能让礼法成为大明新政的绊脚石,这是我决不允许的,伱若是不服气,等你当上堂上官,再行更正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沈鲤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又气呼呼的坐下说道:“不识好人心!我是为你抱不平,那坊间的话,太难听了。”
沈鲤不是反对礼部这种‘逢君之所欲’的风气,大明也不是没有这种先例,早在永乐年间的礼部尚书胡濙,就是君上说什么,胡濙就洒水洗地为君上找补,一直到正统年间始终如此。
前有胡濙,后有刘吉。
这刘吉人称外号刘棉花,面对铺天盖地的弹劾,刘吉从来都是像棉花一样不怕被弹,这棉花越弹越支棱,这刘吉也不遑多让,面对朝野内外的弹劾,刘吉从来没怕过,他带领的礼部,专事为皇帝洒水洗地,皇帝要干什么,刘吉都同意。
刘吉后来入内阁做了文渊阁大学士,从成化十四年,一直到弘治五年,刘吉都是内阁首辅,弘治五年,孝宗皇帝给张皇后那两个臭名臭名昭着的兄弟封伯爵,命令内阁首辅刘吉撰拟诰命,刘吉不肯,那两个什么货色,整个京师谁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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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宗皇帝见刘吉这个首辅不同意,就遣内官,让刘吉自己主动致仕,刘吉这才离去。
人家刘吉为皇帝鞍前马后,换来的是权力,换来的是器重,你万士和倒是万事以和为贵,四处为陛下、为新政找补,整天带着笔杆子,为陛下平定风力舆论之事,忙前忙后这么久,结果,皇家理工学院这么大的事儿,皇帝甩开了你万士和单干了!
考成法、清丈、整饬学政,没有甩开张居正;工兵团营、官厂团造,没有甩开王崇古,强兵振武、京营水师没甩开戚继光俞大猷陈璘;
轮到了文教新政,陛下最终甩开了你万士和,这叫什么事儿?
沈鲤叹了口气说道:“都火烧眉毛了,你还在这里喝茶,我都不知道说你什么好,今天过去了,你不得直接致仕?如何在朝为官?”
万士和依旧笑着说道:“还以为沈侍郎是打算让礼法成为新政绊脚石呢,上一个这么干的是陆树声啊,现在他只能在西土城家里喝茶,不能到礼部、文华殿喝茶了。”
“陛下赐给的,才是我的,陛下不给的,我不能抢。”
万士和与王之诰,在关键的时候,做出了选择,王之诰选择了致仕,万士和选择了留下,从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的处境和自己的职能,数年如一日,他深切的知道自己的权力完全来自于皇帝,所以,皇帝给的他受之无愧,皇帝不给的,他也不能争抢。
“你知道他们叫你什么吗?!”沈鲤气的脸都红了,今日理工学院开门授业,万士和今天不做点什么,明天就得滚蛋回家,万士和自己就是再不要脸,那些个贱儒会群起而攻之,把万士和给撕了。
这代表着万士和失去了圣眷,失去了圣眷的帝党,早就只有死路一条。
坊间把万士和叫做万软骨,这是一个带着羞辱性的绰号,沈鲤在礼部,他知道万士和不是软骨头,万士和也有骨鲠之时,万士和是有底线有坚持的,沈鲤一清二楚。
“那沈侍郎就是大宗伯了,日后这礼部的事儿啊,就有劳了。”万士和还算淡定,致仕的奏疏已经写好了,过了今天,他也无颜面留在文华殿了,索性直接致仕,也算是急流勇退。
是陛下不要他了,不是他背弃了皇帝。
万士和自问担任礼部尚书这么些年来,他无愧于天下、无愧于君上、无愧于万民,更无愧于自己,这是忠,万士和自认为自己是个谄臣,同时也是个忠臣。
现在轮到他成为新政的代价了,这一刻万士和的心情很平静,这种平静来源于,他不后悔。
沈鲤最终是没把话说出来,坊间都说万士和是条好狗,但沈鲤和万士和搭档,万士和不是狗,是有节气的士大夫。
“宫里来人了宫里来人了!”司务从门外急匆匆的跑了进来说道:“刚才小黄门来传消息,冯大珰领了圣命,要来礼部宣旨!”
冯保来的很快,礼部已经做好了接旨的准备,礼部上下都在猜测圣旨的内容,大抵是万士和争取皇家理工学院的治权,让皇帝心生不满,所以申饬的圣旨到了。
“礼部尚书万士和接旨。”冯保来到了礼部,让两个小黄门拉开了圣旨。
“臣万士和接旨。”万士和甩了甩袖子,跪在了圣旨面前,冯保错了错身子,朝臣们跪的是陛下又不是他。
冯保吊着嗓子大声说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惟古昔帝王之有天下,必立言垂训,以贻子孙,自爱卿入朝委身匡辅以来,文教兴盛,古之穷经致用者莫过如是,今加太子少保中极殿大学士,入阁预机务,兼领皇家理工学院诸事,为学院祭酒,当谨记面呈奏对所言,钦此。”
“大宗伯接旨吧,待会德王殿下会过来接大宗伯一块过去。”冯保说着话,将圣旨那张高丽供纸从卷轴上摘下,将单独的圣纸交给了万士和。
沈鲤有点懵,陛下不是已经下了明旨,不准礼部管理工学院诸事吗?怎么万士和又要去理工学院?
很快沈鲤就读懂了,万士和入阁了,万士和成为了中极殿大学士,意味着他是以阁臣领理工学院诸事,而不是以礼部尚书的身份,陛下没有抛弃万士和,而是抛弃了礼部!
贱儒竟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