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效投入真的无效吗?开海已经九年,兴修水利,通衢沟渠,修桥补路,看起来都是出力不讨好,但所有人都是受益者。
朝廷不计成本的投入,尤其是被自由人,嗤之以鼻的无效投入,都是长链、惠及众人的大业,而私门投入,不过是短链,受益极小的生意。
五个造船厂,上下游养活了多少人,又有多少势要豪右在万历开海中获益?
朝廷是有理由也有必要对这些长链、惠及大众的产业进行投入,真的听从松江学派的观点,朝廷不再投入,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儿,谁去做?
不讨论现实,只讨论幻想中建立的美好国度,是虚妄的,那个泰西一角的自由城,也不过是自由派们用嘴构建出来的,而不是现实。
在吴怀仁起身离开之后,大部分人断断续续离开,林辅成的讲学,毫无疑问的失败了。
“他们怎么都走了,我怎么觉得这林大师说的还是很有道理的啊。”朱翊钧左右看了看,果真没什么人了,就他这一桌,还有个王谦,皇帝不走,王谦哪敢动?
“所贵乎君子者以能兼容并蓄,博采众长,皇爷爷真的是大气!”王谦不得不承认,陛下真的很大气,这等大逆不道的言论,陛下居然还觉得有些道理!
“先生教的,先生说,凡处尊位者,必以敬下顺德规谏,必开不讳之门,蹲节安静以藉之,谏者,勿振以威,毋格其言,博采其辞,乃择可观,为智者为政之大道者也。”朱翊钧摆了摆手,他可是眦睚必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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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也不是张居正原创,是汉代宗室刘向说的,意思是,上位者,要尊重下属,要听别人说什么,好听的不好听的话,都要听,不能光挑好听的说,这是不讳之门,不要动不动就摆出我比你尊贵的架子来,让别人闭嘴,只有说的人多了,博采众长广泛采纳众人的观点,选择行采纳,才是富有智慧的人的大道之行。
如果比较蠢笨,那还是照本宣科的好,否则会被忽悠瘸了。
理解了社会运行的基本逻辑之后,能够明辨是非,这是最好的道路。
“林大师,咱有几个不解之处,沟通一二?”朱翊钧对这个自由派,还是很感兴趣的,至少它不完全是贱儒那种罔顾事实的诡辩。
林辅成看着孤零零只剩下了一个人,面色可谓是五味杂陈,有落寞,也有一些欣慰,落寞的是,都走了,欣慰的是,还留下一个。
“这位公子,有何疑虑?”林辅成走了过来,也没有那么多的繁文缛节,直接坐了下来,这个动作,缇帅赵梦佑的刀险些抽出来。
朱翊钧立刻开口问道:“大师为何认为官厂团造必然会失败,还如此言之凿凿?”
“官厂团造,不过又是一个军屯卫所罢了,王崇古不过是个佞臣,他哪有什么开辟之举,那毛呢官厂发端的官厂团造,不就是国初的军屯卫所吗?太祖高皇帝在的时候,这军屯卫所还好,太祖高皇帝走后,成祖文皇帝无论如何维持,最终军屯卫所彻底败坏了。”林辅成老神在在的回答了这个问题。
官厂团造和国初的军屯卫所,几无什么区别,只不过一个是将流氓安置为工匠,一个是把流氓安置为卫军,都是给待遇,给生产资料,官厂给的是稳定的劳动报酬,军屯卫所给的是田地。官厂团造有匠人学堂,军屯卫所也有卫学、社学。
朱翊钧稍加思索了一下摇头说道:“还是不一样的,军屯卫所的生产资料是田亩,而官厂团造的生产资料是官厂本身,田亩的产出是天时地利,两分种,三分管,五分肥,很难有大的突破,而官厂不同,官厂则是持续不断的技术进步。”
“所言有理。”林辅成眉头一皱,土地受天时地利人和的影响,土地的出产很难有突破,但官厂的生产方式,其上限随着技术的不断进步,的确有一种看不到头的上限。
“你看,这西山煤局,万历二年,不过五六千万斤煤,现在一年至少5.6亿斤,五六千万斤煤连京师万民用度都无法满足,可是5.6亿斤煤就是源源不断的铁器,能够供应京畿、宣府、大同、山东、辽东部分的铁器。”朱翊钧举了个例子佐证自己的观点。
他指着旁边的王谦说道:“王次辅的儿子王谦,你问他就知道,咱说的对与不对了。”
林辅成陷入了沉默之中,这年轻人,说的好有道理。
朱翊钧和林辅成聊了有一个时辰的时间,收获极为丰富。
朱翊钧上了车驾,对着冯保说道:“那个林辅成办的那个《逍遥异闻》,每期都送一份到御前来,他还是有点东西的。”
朱翊钧和林大师的私下沟通,明确的知道了松江学派的来源,就是幻想中的泰西自由之城,真实的泰西自由之城就是个海盗窝罢了,而且皇帝也知道了松江学派的根基,那就是南衙的势要豪右为何要支持松江学派的传播。
王崇古一本《请均田役疏》被骂到不得不致仕躲避的地步,是有原因的。
松江学派被支持的根本原因就是王崇古说的隐丁,更加确切的说是过去的强人身依附关系,因为普查丁口和官厂团造,变得岌岌可危了。
林辅成大谈特谈的无效投入,正在逐步瓦解过去的奴仆和奴隶主的生产关系。
官厂团造,有大量的无效的投入,比如匠人学堂,比如女校织院,而且劳动报酬会结清,至少为了维护朝廷颜面,匠人们的劳动报酬可能会拖欠,但一般年底都会结清。
工匠每年都有部分人到皇极门见皇帝,一旦某个工匠在陛下耳边说一声,我干活,大把头不给我钱,那就是雷霆之怒从天而降。
林辅成谈到了另外一个让遮奢户们无法接受的点儿,那就是大明的住坐工匠,在官厂做工,不必担心衣食住行,而且他们的人事都在吏部和吏部清吏司,任何一名住坐工匠的惩罚、清汰,都要过吏部。
这就导致了一个很有趣的现象,大明的住坐工匠,其实不太怕大把头、会办、代办、总办这些肉食者,因为这些肉食者,无法让住坐工匠失去他们最珍贵的东西—编制。
这在民坊里,根本是不可能的,民坊里,一个大把头都能把人为难到死。
干活的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