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宗成法不可弃。”朱翊钧看着王国光十分肯定的说道。
王国光听懂了。
可兑现货币是祖宗成法,但表面承诺兑现,实际不兑现也是祖宗成法,洪武二十六年之后不再换钞,就是不再兑现的祖宗成法,祖宗也翻烧饼,这给了后世制定政策十分灵活的政治道德底线。
真的会兑现吗?如兑。
“咱大明从上到下不认可宝钞,那海外的番夷就会认可吗?”张学颜提出了个自己的疑惑。
大明都知道宝钞一文不值,那么海外的番夷就肯接受了吗?这是必须要考虑的问题。
“换版。”朱翊钧笑着说道:“大部分的宝钞都不会流回大明,代表着大多数的宝钞都无法兑现,等到番夷不认可旧钞,旧钞都已经用烂了,直接换版便是。”
“海外番夷会认可的,他们连石头都会认可,因为他们没有更好的一般等价物去使用。”
海外番夷肯认可使用宝钞,基于两点,一是现实他们不得不使用,因为没有更好的货币代替;二就是一个美好的梦,在遥远的地方,宝钞在天朝上国,是可以兑换成真金白银的可兑现货币。
王国光和张学颜对视了一眼,思索了之后,认同了陛下的想法。
这是一种很残忍的手段,换钞的时候,因为纸币必然的贬值,新钞一定不能等面额更换,比如至元宝钞(新钞)以1:5比例与中统钞(旧钞)兑换,代表着中统钞贬值,同样代表着新纸币是放大了发行数额。
纸钞本身就是一种依托于朝廷信誉的借债,纸钞就是借条,以1贯新钞兑换5贯旧钞,即是在原有基础上又对百姓形成新的4倍负债,这代表着残忍朘剥。
白银浪费的问题,已经有了资产增殖的纲领,具体的政策,也开始了试点,利得税、工农生产者丁口数、燕兴楼扩建等事儿,都是围绕这个问题展开。
“陛下,王御史来了。”冯保在陛下耳语道。
“宣。”
王谦见礼,而后乖乖的坐到了一旁,静静的听着陛下和两位司徒讨论解决白银空转的问题。
白银空转,就是白银控制在了少数人手里,在少数人手里流转,和堰塞是一体两面的问题,而空转的根本性原因是钱只会流向不缺钱的地方,想要金钱对百姓开门,哪怕是一扇小窗,都是难上加难。
要解决这个问题,朝廷的投资就成为了一种不是办法的办法,通过国债、交易行等多种手段,将白银集中在朝廷手中,完成投资,再用利息和分红的形式,反还给白银的拥有者,以期许良性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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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里面有个很致命的问题,在当下,借债的皇帝朝廷和借钱的人,彼此之间的信任,完全建立在了陛下个人信誉之上。
这是非常危险的,一旦皇帝个人信誉发生了崩塌,或者说皇帝出了意外,所有围绕着皇帝信誉建立的制度都会轰然倒塌,稽税院、交易行、国债等等,都会对国朝造成极其深远的影响。
“先生怎么说的?”朱翊钧询问起了张居正对这种深度绑定的看法。
王国光无奈的说道:“元辅说,这样也挺好。”
铁杆保皇派的张居正,还能有什么说法?张居正在乐见其成,陛下是至高无上的,但也是物理意义上的人,会有危险,越多的利益捆绑在陛下身上,才能保证陛下的安全,也能保证陛下被广泛拥戴。
大明的新政、大明的革故鼎新,张居正完全寄托在了皇帝的身上。
张居正有办法,也不会说,况且,他也没什么好的办法。
王国光和张学颜禀报了一番关于《万历会计录》的修纂,就选择了离开,而王谦终于挺过了这一轮小会比较严肃的氛围。
“都在讨论国朝大事,臣突兀前来,还请陛下恕罪。”王谦用力的喘了几口气,大人们聊大事,他这点小事,实在是不上台面。
“燕兴楼交易行交给你打理了,王御史这个大忙人,怎么有空到朕这御书房来了?”朱翊钧询问着王谦的来意。
王谦甩了甩袖子,五拜三叩首的说道:“臣前来为珍珠之事请罪。”
“伱爹让你来的吧。”朱翊钧喝了口水,笑着说道:“起来说话。”
“是。”王谦也没狡辩,选择了实话实说,说谎其实瞒不住陛下。
朱翊钧问道:“你觉得你何罪之有?”
“臣倒是觉得臣没错!”王谦十分明确的回答了这个问题,王崇古这个老头子,根本不懂,肉食者也是要优胜略汰进行清汰的,连自己的贪欲都管不住,那就是没有理性,更别说弘毅二字了。
朱翊钧摆了摆手,摇头说道:“你呀,还是没明白你父亲的担忧,王次辅知道他说什么,你也听不进去,才让你过来。”
“王次辅年纪大了,他怕这怕那,不是他腐朽,不是他不能接受,他是担心你,你现在囤货居奇,倒腾的是珍珠,珍珠这东西,只有钟鸣鼎食之家才会用,你做也就做了,但日后你要是倒腾起来衣食住行,就是必死无疑。”
“人的贪欲在不断的牟利之中一点点的放大,理性一点点的消失,被贪欲所掌控,最终触及刑名,追悔莫及。”
王谦愣了片刻,坐在椅子上,思虑了许久,才俯首说道:“谢陛下教诲。”
有些话,王崇古作为父亲是不方便当着儿子的面明说的,他在万历二年之前,犯的那些僭越之罪,何尝不是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一步错则步步错,而王崇古对着儿子说自己过去做错的事儿,有损父亲的威严。
王崇古在王谦身上看到了过去的自己,所以才提着七星环首刀,要清理门户。
“陛下,投机这事,是无法禁绝的,因为投机是来自于人的贪欲。”王谦说起了自己为何不认为自己有罪,在大量白银涌入之后,投机会在金钱强悍的力量面前,蔚然成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