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王谦颇为确切的说道:“无论是陛下登极之前还是之后,父亲都是奸臣。”
“父亲告诉我,不必自作聪明的嘲讽那些看似愚蠢的坚持,因为那些人的坚持,争取到的光明,也会照耀到我们这些馁弱之人的身上。”
陛下是明君英主,所以这个情况下,忠臣能臣是最难对付的,一如张居正、王国光、谭纶、戚继光等人,道爷焚修不管国事之后,奸臣当道,严嵩严世藩父子,为祸天下,却始终屹立不倒。
而王崇古是奸臣,在当下的环境下,那就是好对付的那一种人,引起皇帝忌惮的臣子就是案犯,好对付的臣子才是忠臣。
王崇古真的这么说过,他说的是:恶言恶语讥君子,长夜难明怪翩跹[piānxiān]。
“大忠似奸,大奸似忠,王御史啊,忠奸二字,哪有那么容易的划分?若是天下事,都是一就是一,二就是二,那反而简单了呢。”朱翊钧站起身来,看着王谦笑着说道:“王次辅是朕眼里的忠臣,自万历元年回宣府大同堵了长城鼎建的窟窿后,就是忠臣,在朝臣们眼里,王次辅以前是忠臣,现在是投献皇帝的奸臣。”
“这都是王次辅。”
“臣叩谢陛下隆恩,恭送陛下!”王谦重重的松了口气,赶紧见礼,恭送了陛下。
陛下的话很明白了,王次辅仍然圣眷正隆,在陛下眼里是个忠臣,这对老王家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王崇古不怕朝臣们的攻讦,朝臣把他骂成千古奸臣又何妨?他们无法对王崇古造成伤害,王崇古又不是王国光那种慎独之人,因为些许道德污点就会致仕,作为奸臣,不要脸面和名声,非常合理。
王崇古唯独怕皇权的蛮不讲理。
最近朝中掀起了一股对王国光的弹劾,这让王崇古颇为担忧,生怕这破事跟自己有关,毕竟王国光是晋党的叛徒,王崇古这个晋党党魁有充分的出手动机。
朱翊钧看完了王国光早些年写的,非常喜欢,他没有下旨让人补全,也没有让王国光续写,因为那是王国光的少年意气,现在的王国光也写不出那样的文章来了。
朝堂上对于王国光的攻讦,也是大明对外战争的一部分,这种彼此的攻讦,并没有形成党争,只能算一股微风,俺答汗是个很有能力的人,当正面战场打不过的时候,他遵循之前的路径依赖,试图内部瓦解大明攻势。
但俺答汗还是没能成功。
万历九年四月份,大明已经进入了初夏,天气还是变得燥热了几分,路边有了蝉鸣,气温和光照条件相对稳定之后,冬小麦开始抽穗,到了这个时候,如果雨水不够充分,麦粒就会干瘪,产量也会降低,农夫就必须灌溉,徐贞明告诉朱翊钧这叫灌浆,每年这个时候,也是争水最厉害的时候。
今年三月初四,下了一场桃花雪,让冬小麦的抽穗早了二十多天,如果四月降水不够,就要小心今年的粮食产量。
天公作美,今年北方的降雨,三月末四月初开始增多。
大明万物竞发,欣欣向荣。
等了许久的朱翊钧,最终没能等到山西按察使乔壁星奏闻白氏通番的奏疏,这让朱翊钧很失望,也让王崇古极为失望,很快,晋党的喉舌,开始弹劾山西按察使乔壁星,与其让别人发现问题,不如自己动手。
陕西监察御史张鼎思一封弹劾奏疏入朝,引起了京堂的轩然大波,王国光在这次的攻讦中岿然不动,而乔壁星却被同党、同乡弹劾,朝廷的动作很快,这本身就是王崇古带头清党的一部分,乔壁星倒了,连带着拔起了近七十名官吏,十二家山西望族,被缇骑调查。
坊间流传:陛下执意动武、国帑内帑空虚、抄家以盈国帑、次辅投献认捐、望族假托按察使反抗无果,抄家砍头已成定局。
这个传闻非常非常的合理,因为事情的起因也是王国光被弹劾开始,王国光受命四处找钱,瞄准望族在情理之中,真的是有鼻子有眼,逻辑自洽的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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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乔壁星、白执礼等一众案犯陆续入京,这次的朝堂倾轧算是告一段落了,王国光也知道了当年李氏李清婉的真正死因,但王国光并没有对当年的事儿追击,只是写了一副字帖,交给了王崇古,算是承了调查真相的情。
疏泉日永花初放,幽院人来鸟不惊。
生生不息的泉水就像是太阳一样升起落下,泉水边的花也像当初那般绽放,这孤寂幽深的庭院里,就是人来了,鸟儿也不会受到惊吓而飞走。
或许是朱翊钧有些过分解读,总感觉王国光在感慨物是人非事事休,春日还在、泉水还在,花也在,只有人不在了,而到了他这个年纪这个地位,真实的感情早已经被层层的面具所遮掩,就像是那曲径幽深的庭院一般。
以王国光的为人,他承情归承情,党争绝不会帮王崇古的忙,但是!大司徒的人情,依旧很值钱。
后方战争告一段落之后,前线的战争又有了突破。
李如松率领三个骑营,已经攻入了集宁海子,集宁海子是个湖,是俺答汗重要的牧场之一,俺答汗帐下的万户察罕淖尔虽然用尽了全力抵挡,但面对同样是骑兵的骑营,所有的优势都荡然无存,若非俺答汗从西线大同府战线调动了一个万人队支援,察罕淖尔已经溃败。
虽然稳住了战线,但李如松如同一把尖刀插在了集宁海子,让俺答汗左右为难,攻破大同府威逼大明撤军的想法已经彻底破产,庙算判断,俺答汗很有可能会准备西逃,从河套、和阴山山脉两个方向逃往西域。
但前线的戚继光、李如松、梁梦龙、吴百朋、焦承勋的判断和大明朝廷截然相反,戚继光判断俺答汗会集中精锐兵力,在大同方向,和大明展开决战。
俺答汗快死了,他跑不动了,他筑城板升,他离开了这里,就不再是可汗,而是丧家之犬。
朝堂对前线的局势并不了解,前线的局势一日三变,索性直接放权给了前线指挥的戚继光等人,让他们自行判断调整战术。
战局仍然对大明极为有利,京营主力还在突进,俺答汗宛如困兽,战争的天平早已经随着振武在向大明倾斜,因为欠饷表现不佳的大明边军,这次发挥的极好,牢牢地守住了战线,让俺答汗不得寸进。
当形势一片大好的时候,兵部尚书、大司马谭纶病倒了,不是繁忙的部事让谭纶病情加重,解刳院的大医官对谭纶的作息进行了严格的规范,是谭纶的病情在随着老迈自然加重。
万历九年四月十三日,谭纶如常参加完了廷议,还没走回兵部,就扶着墙大喘气的休息,坚挺了一辈子的腰背,慢慢弯曲,沿着墙角蹲下,而后不省人事。
当解刳院的大医官赶到的时候,谭纶已经醒了过来,但出现了一些记忆混乱的症状,主要表现为对过去的事记忆深刻,对最近的事儿记忆十分模糊,拿起了笔忘记了要写什么,当谭纶和家人讨论复套,必要征伐俺答汗的时候,家人们发现,谭纶连大明军出塞征战的事儿都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