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章 朕倒是有个办法

炒五桅过洋船,那是触摸军权,造多少、部署在哪里、火器有多少,那都是要直接报批朝廷,得到皇帝的朱批,至于买卖,更是要安东尼奥到京师来,亲自获得皇帝的首肯,这东西,是碰都不能碰的东西,而三桅过洋船,单价太高,不利于流通。

黄金缺少稳定的产出,海船单价太高,精纺毛呢就成了最合适的产物。

这个生意,是王谦往火堆里扔柴火,烧起来的,这就是王谦是坏事做尽、恶贯满盈的坏人的原因。

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冤有头、债有主。

可是精纺毛呢这门生意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在烈火烹油的那一刻,是找不到具体的罪人的。

永定、永升毛呢厂的主要产品是粗纺毛呢,附带着有精纺毛呢,作为奢靡之物供给皇室;而燕兴楼和交易行,只是作为中人交易;朝廷的明公们是为了修文德以柔远人,是忧虑帝国的边患;皇帝在这个过程中的决策是为了让草原多养羊,少养马。

所以,在炸裂的那一天,参与此事的势要豪右,去哪里去找某个具体的罪人呢?只能哀嚎一声,愿赌服输,毕竟这个大赌场从最开始就是他们自己要参与到其中,愿赌服输。

在炸裂之前,皇帝装模作样下几道劝说的诏书,至于听不听,那就看势要豪右们自己的想法了。

王谦、王崇古、朱翊钧,都是读书人,很纯粹的那种一肚子鬼主意烂肠子那种读书人。

朱翊钧在永定毛呢厂逛了一圈,过桥到了河对面的永升毛呢厂,永升毛呢厂更像是个育儿堂,都是妇孺和孩子,分工上主要是织造,有精纺有粗纺,以及带孩子,学堂都建在永升毛呢厂这边。

他很喜欢来这边,这边匠人的孩子,都有书读,这是王崇古的挟民自重,让朝廷、皇帝要对他动手的时候,先掂量下他的能力。

朱翊钧发现了一件趣事,王崇古的这些厂区,都建着隔离带,稍微询问,才发现,就是为了防火特别建立,显然王崇古防着某些宵小放火,而院墙上都是玻璃碴子,在官厂里,还养着近百条的猎犬。

“那些都是客兵吧?”朱翊钧看着那些膀大腰圆一脸杀气腾腾的厂卫,询问着王崇古。

“陛下英明。”王崇古俯首说道。

两个官厂安置了五百客兵,这些客兵都是战场上厮杀后活下来的,这些客兵一年的俸禄是十二银,开工银是二两,过年银是二两,总计是十六两,所以这些客兵尽职尽责。

要养这么多客兵,也确实需要这么多,两个官厂匠人超过了三万人,这五百客兵既是衙役,也是厂卫,还负责养恶犬,本来恶犬们看到生人,就要狂吠,但是那些个红盔将军往那儿一站,这些个恶犬就直接趴在地上,吐着舌头翘着尾巴。

朱翊钧身边的缇骑是从墩台远侯中遴选来的夜不收,活跃在草原上,深入虏营的他们,站在那里,不必表现出凶神恶煞,就能把这些恶犬威慑住,即便是杀人如麻的客兵,看到这些墩台远侯也只有尊敬,在草原上那么恶劣的条件下,深入虏营探查消息,那需要信仰,更需要强横无比的实力。

小皇帝到官厂,是提前打过招呼的,哪里都是干干净净,甚至连地砖的缝隙都过了一遍水,朱翊钧走过了纺纱、纺线、纺布的手工工场,而后又视察了大明匠人居住的官舍,这些官舍统一营建,不是钢混结构,是砖混结构,加上预制的楼板盖出来的联排官舍。

“进去看看。”朱翊钧走到了一栋楼前,走了进去,而后略有些悻悻的走了出来。

也不是里面有什么肮脏,更不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为了迎检,老鼠洞里的老鼠都被竖着劈成了两半,而是他一进去,匠人们都在联排大房门前跪着恭候圣驾,这些匠人身边还站着一名缇骑,生怕出什么事儿,跪的人肯定满腹牢骚,朱翊钧看的也是鼻尖冒汗。

贱儒们跪再久,朱翊钧内心都毫无波澜,哭天抹泪的求饶命,朱翊钧也不会有任何的怜悯之心,他在朝堂上跟贱儒过招的时候,从不手软,朱批杀人,亲自监刑,人头滚滚,血流成河的时候,也从不会有不忍直视的感觉,因为那些人都该死。

可是巡查一个官舍,让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皇帝,心有戚戚,匠人今岁可是给内帑、国帑上交了三百万两白银的结余,而精纺毛呢的交易税也超过了四十万两,这些匠人可是直接为大明国帑、内帑创造了大量的财富。

张居正那么厉害一年也就给了朱翊钧一百二十万银的零花钱,匠人们直接给内帑的白银,就将近200万两。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挺好,挺好,虽然没有火炕,不是暖阁,但是墙有一扎多厚,再加上这个厚棉被,到底是冻不死人的。”朱翊钧对联排官舍做出了高度评价,他引用了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称赞了王崇古,庇佑了寒士,守住了他们的家庭。

小主,

棉被一看就是统一采买的,而且是新的,大抵是过年银采买的实物,王崇古给的不是现银,而是采买年货,采买实物,第一是为了反腐,这可是王崇古自家出钱,实物不容易贪腐;第二则是官厂的现状,其实把银子给了匠人,匠人是不舍得花,有点钱都小心的用红绸布包裹起来,细细的藏起来。

王崇古干的很好,朱翊钧真的非常满意。

“此皆仰陛下圣恩浩荡。”王崇古已经发现了自己活命的技巧,只要保护好这些个工匠,自己就能好好的活下去。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皇帝在张居正的教育下,明显更加偏爱穷民苦力,想要表达自己忠君体国,没必要做谄媚臣子,只需要保护好这些穷民苦力,让他们有口饭吃,那就能从皇帝这里换到圣眷,就可以在一些事里,获得庇佑。

比如最近有人弹劾王崇古挪用皇宫鼎建钱款,就被陛下给宽宥了。

皇帝大婚原定于万历五年十二月,但是因为不满十六岁,需要到次年,最后确定了万历六年三月。

王崇古一直是按照万历五年十二月的工期修建,在这个过程中,朝廷的僵化开始体现,内帑和国帑的拨款总是很慢,要走的手续很多,要走的流程很多,王崇古为了赶工期,拿了不少自己的银子垫付,而后等待朝廷的批款,他一直是这么做,无论是清理火场、挖地基、夯实地基、下柱、回填、主体建筑浇筑、石灰厂营建等等。

王崇古这种先垫付而后等待朝廷拨款的行为,很显然是违规的,这就被监察御史给盯上了,连章的弹劾飘进了文渊阁,而皇帝对此都是画个叉,甚至都没搬到廷议上。

这建筑工程尤其是涉及到了人力的部分,把钱给够才能充分调动劳动积极性,钱给不够,一个二层的小楼,就能给你盖三年五年,甚至直接烂尾。

在整个皇宫鼎建、皇家格物院、讲武学堂、佛塔、德王府、皇帝行宫的营造中,王崇古是结结实实的亏了钱,因为一些个考成的奖金,都是王崇古为了赶工期,他自己设立的,这部分的考成是他自己出钱,当御史言官们弹劾的时候,皇帝自然要宽宥。

王崇古督办的这些大工鼎建,还是给他个人的名誉造成了极大的危害,在皇帝宽宥之后,针对王崇古的流言蜚语开始在坊间蔓延,甚至有的杂报,都煞有其事的进行了专题的报道,声称王崇古在这个过程中贪墨钜万,只因为圣眷在隆而被特别宽宥。

而王崇古本人也不好反驳,有些事只会越描越黑,当他下场的那一瞬间,作为明公的他就输了。

“最近坊间有不少人骂次辅贪墨钜万,这件事次辅为何不反驳一二?”朱翊钧询问着王崇古的意见。

王崇古非常无奈的说道:“这怎么反驳,臣一出面说,反而像是有什么一样,等过一阵,就没人议论了。”

王谦有点愤愤不平,京师督办的这些大工,他们老王家非但没有赚钱,还赔了不少钱,为了九族的人头,这点钱不算什么,赔钱还招骂,让王谦格外的难受。

可正如老爹所言,不要理会,越描越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