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皇极殿上的宽宥,在王崇古看来,皇帝肯定是憋了一肚子的气,但是为了西北的稳定,还是饶过了他王崇古本人和家眷,是防止矛盾进一步激化。
张四维和那二十四名解刳犯已经入监,七百余人已经斩首,三娘子再次入京商谈马价银,不仅仅是朝臣们觉得杀他王崇古的时机到了,就连王崇古都这么认为,自己也到了该死的时候。
“大司寇既然没拿,为何不肯上奏陈情?伱自己都不言语,陛下如何作保?”张居正听王崇古这么一说,那叫一个气!
没拿就是没拿,上奏怼那些言官就是,怕什么呢?
皇帝倒是有意偏袒,可你老王都不自陈,那只有一方在唱戏,这就让陛下非常被动,只能偏听偏信了。
这头穷追猛打,那头你一言不发,可不就是这样的结果?
张居正很快就带着大堆的案牍开始盘账,这一次的盘账很是细致,皇叔朱载堉搬出了自己的八十一档大算盘。
而王夭灼作为朱载堉的门徒,也在拨算盘的行列之中,内监、户部、格物院三方审计。
朱翊钧看着王夭灼的手在算盘上飞舞,感觉格外奇妙,这双手,既能打得了算盘,也能弹琴,着实是让人眼前一亮。
两天的功夫,审计的结果就呈送到了御前,答案是格物院、佛塔、皇宫鼎建大工的账目没有问题。
账目没有问题,不代表工程没有问题,很快,佛塔工地要的回填土方要被挖开,查看地基是否按照当初的大报恩寺琉璃塔的规格建造。
十一月中旬的时候,工地被挖成了一个大坑。
朱翊钧亲自来到了佛塔的工地,佛塔周围土方已经回填,这次挖开地基就是为了看一看地桩的深度。
“建筑垃圾回填就是,这还是三合土的,光是挖开,就得十几日。”朱翊钧的语气不善,对于贱儒误事体会更深。
其实从三合土开挖的时候,就有人意识到了不对劲儿,根据商贾赵德义的供述,土方回填的事儿,就是他们做的,因为是钢混结构,所以都是随意回填的垃圾,但是开挖之时,就发现全都是三合土回填。
等到挖到了十一丈深的时候,答案揭晓,并没有偷工减料。
而朱翊钧就是过来看一眼,确定这一事实。
“大司寇这设计超标了,这么粗的柱子,是不是有点过于保守了?”朱翊钧自然没有下坑,只是看着坑里的地桩,按照永乐琉璃塔的营建规格,二十三丈四尺六寸高的佛塔,地基只需要三丈就足够了,就目测就超过了五丈。
王崇古颇为平静的说道:“这不是朝廷给的银子多吗?不拿的话,就只能建的更好了。”
五十万两银子造佛塔,不贪不拿,那就是这个建筑质量,梆硬,三百年?五百年都不会塌。
“陛下容禀,赵德义就是包办了土方回填,他不用三合土,所以把他给赶走了,臣之所以不给他钱,是他回填,臣又另外找人挖开了,重新回填的。”王崇古终于肯陈情,说这件事的始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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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不复杂,赵德义回填土方偷工减料,王崇古听闻之后,立刻把赵德义给赶走了,换了一批人用的三合土回填,赵德义当然拿不到钱,他都没干多少就被赶走了。
王崇古之所以坚决用三合土回填,还是皇帝视察皇宫鼎建的时候,就说过钢混结构建筑强度极高,直接用垃圾回填就可以了。
在偷工减料这件事上,陛下的手法比他还要专业!
这要是偷工减料,岂不是等于说,王崇古在班门弄斧?
既然剖开了肚子,王崇古真的只吃了一碗粉,那这些鼓噪声势的言官都要付出一点代价,却不太好惩治,毕竟是国朝重要的纠错力量。
惩罚耳目之臣的度,重了堵塞言路,轻了不能纠正风气。
朱翊钧眉头紧皱,而后眼前一亮,对着张居正说道:“朕有个主意。”
“陛下,又有主意?”张居正立即打了个激灵,如临大敌般的看着陛下,全是警惕,陛下这越来越像是个读书人了,眼睛珠子一转,就是个主意。
朱翊钧叉着腰看着面前的大坑说道:“这土方回填还是麻烦事,先生,把这次所有弹劾大司寇奏疏的科道言官、制造风力舆论的笔正,都召集到一起,让他们来这,把挖出来的坑,给朕填回去!”看书喇
“必须是言官自己动手,不能请托他人。”
“闲的没事干就去青楼听曲儿,整天鸡蛋里挑骨头还没挑出来,丢人。”
朱翊钧让读书人脱下长衫,跑到土坑来回填,耽误的工期和损失,朱翊钧就不给他们算了,但是这个坑的回填,这些科道言官和那些个笔正,必须要自己填回去。
“大司寇,看着点,要保质保量的完成。”朱翊钧看着王崇古,意味深长的说道。
这些家伙全都落到了王崇古手里,王崇古可以和科道言官一样鸡蛋里挑骨头,这个干的不好,那个干的不对,可劲儿的、在物理层面上,折腾下这些科道言官。
“啊这…臣遵旨。”王崇古瞪大了眼睛,惊讶无比,他当然听出了陛下的潜台词。
让士大夫们脱了长衫,到工地干活,侮辱性、物理惩罚上,绝对比廷杖还要强的多,百无一用是书生,多少言官们,手无缚鸡之力,脱掉长衫穿短褐,直接下地干活,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但是又不能不干。
皇帝的旨意,不干就只能滚蛋回家了,想在朝继续为官,就必须要做。
这已经挖开了,证明了王崇古并没有拿要,那斗争失败的一方必然有惩罚。
体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关于西山煤局的斗争第一轮,以王崇古真的只吃了一碗粉告终,而作为裁判,朱翊钧没有放过起哄的臣工,狠狠的羞辱了他们,把他们的体面全都扔在了地里,不停的摩擦,还恶狠狠的啐了一口。
第二轮斗争很快就开始了,而这一次的斗争充斥着火药味儿,因为乡野流痞,开始发力,他们在抬柴夫中间警告抬柴夫们不得给官窑抬煤。
这件事已经酝酿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当官窑采煤堆积起来时,王崇古立刻就意识到,有人在兴风作浪,秋冬是用煤的高峰期,这段时间,居然能让煤堆在厂里运不出去,显然是有人在故意制造事端。
而负责督办西山煤局的王崇古,正是刑部尚书。
王崇古根本不惯着这些个流痞,四处抓人,把人逮住了就送到煤场去挖煤,威逼利诱三年苦役,打砸百姓家舍者十年苦役,伤人者坐罪论斩,一时间,西山的治安环境得到了极大的改善。
十二月初已经有了十二名流痞问斩,力度极大,这一轮的整饬之后,西山煤局的煤开始流畅运抵西直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