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遂杀蚩尤

细数楚霄称帝的这一年来,兴厉法,抑侥幸;专任使,决壅蔽。街上督察官比修士还多,“仙风道骨”几乎成了最恶毒的词汇,骂人断子绝孙都不如一句家里有修士。其言不堪,名门正派该当如何,高门望族又该如何,在天上待久了,也是时候砸进泥坑滚一回了。修真界伏尸百万,流出的血可以托起铁剑,锦华峰夜夜笙歌,人间正道却满目沧桑。

说他似人之形,贪兽之情,这一点也没错。

废先人之道,禁百家之言,众佞臣猾子帮腔,将三千精义撕个粉碎,一并塞给大儒嘴里,告诉他们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再收天下之兵铸三十六金殿,以弱天下之民。

那般威风,四海皆惊。

宝座下,有人哆嗦着念:“蚩尤作兵伐黄帝,黄帝乃令应龙攻之冀州之野。应龙蓄水,蚩尤请风伯雨师,纵、纵大风雨……”

这一段戏文,多像当年楚霄率军踏平冀州啊。自他走到至高无上的位置,天上人间便唯他独尊,他把杨庆之辈归为蚩尤,也并非自比黄帝,不过是抠着字眼,无巧不成书,觉得自己顺了天命罢了。

楚霄轻轻叩响把手,裴谈便惶恐万分,不敢正面仰视。她把脑袋跌进书里,那一页密密麻麻的文字好像锁住了她的呼吸,无故生出窒息感,晃得她什么都看不清。

很恶心,想吐,也想逃。

裴谈使劲憋住眼泪,大殿里每一寸气息都在凌迟她,更何况坐在宝座上的人,宝剑归鞘声如山岳崩塌,阵阵回音撞进心口,还能闻到铁腥味。她从来就没有直起身过,凌驾于她之上的人可以轻易决定她的命。她低着头颅,看到了楚霄把玩佩剑的影子,很清脆,伴随着衣摆摩擦声,无止无休的等待让她头皮发麻。

有那么一瞬,她想朝着这把剑撞上去。

可事实是,头顶一声“继续”把她扯回现实,她方才明白自己其实不敢死,再听楚霄提剑时,便只剩惊悚了。

“黄帝乃下天女曰魃,雨止,遂杀…蚩尤。”

犹如杨庆的结局,那一夜蜀郡几成空城,加起来七千口人被埋于原野,全死在将星旗下。他日苍天击鼓,六月飞雪,楚霄已经筑起金殿彻底集权,枕着玉榻酣然入睡,帝冕也不会因这些怨灵失去光彩。

血溅珠沉的从来都只有那群不信命的人。

自此江山气运更改,太白凌日,天下大乱。

裴谈倏然想起了送自己上路的师尊,就和诸多仙门继承人一样,她也成了江门府可有可无的物件。但她的名字和身份都是假的,她比所有人都惧怕面对楚霄。楚霄唤她来又是什么意思,戏弄?折辱?告诉裴谈这样低劣的手段不足以瞒过他。她只希望那一日能够来得晚些,若被发现,楚霄连昆仑虚都能灭门,少一个金阙阁更是易如反掌。

裴谈不懂何为大义,可金阙阁是她的家,是她最后的念想,有杨庆的下场在前,她真的不敢赌。

楚霄曾说过她是这一批人里最无趣的一个,大多野性难驯,唯她百依百顺,还不用做什么,她倒先俯首帖耳,以为这样楚霄就能满意了。

偏偏楚霄就是不如意,他爱看裴谈涕泗横流的模样。

“付清友——你当真是琅琊付氏的人?”

仅这一句,几乎要了裴谈半条命。

她不敢多说,更不敢不说,匍匐在他脚下拼命磕头,像狗一样卑微。

活成她这样还不如死了,可她就是怕。

楚霄也没别的意思,他笑着撑额,又说:“人人都道琅琊付氏天潢贵胄,我看未必。付国师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后辈坐等吃空金山,九藏真人还没死吗?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看裴谈的样子,让她投江估计都会嫌水凉,着实可笑。楚霄只觉琅琊付氏无出真儿郎,且当初那位九藏真人自愿送来质子,也不见得付氏多有志气。

他叹了口气,砸在空荡荡的大殿中,不知有何意味:“金昭玉粹之身怎可屈于狭隘之地,这滋味很不好受吧。”

无人敢答。无论是天潢贵胄,还是金昭玉粹,谁又比得过他呢。